朱家来客人了。是朱家远方的亲戚和他的女儿,叫朱婉,比朱槿大两岁。据说是个性格乖张跋扈的小姐,不过是朱家的旁系,却仗着其父有钱,肆意妄为。可奈何她父母宠她惯她,不管她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她父母在后边用钱消灾。而朱婉又长了张好看的脸蛋,引得不少公子哥争着提亲,她就更加目中无人了。
朱婉此次是随父亲来朱府,拜访家主。也许是久未寒暄,对朱家家主这一救命恩人心生愧疚。
朱婉对朱槿的印象不深,只见过两面,第一面是在朱槿八岁那年元宵,她和父母上门跪求朱家家主帮他们,由于他们家太过旁系,并没有沾上朱家的边,所以日子很是清苦,加上经商亏损,更是雪上加霜。朱砚卿借了他父亲一些钱从商,次年发迹,来朱府拜谢,这便是第二次见。后来几年都不曾来往,朱家人都要忘记这家旁系了。朱婉见朱槿的时候,两人年纪都小。那时候的朱婉,还是个跟在母亲后面的怕生的孩子,瘦的颧骨都露出来了,面色苍白。后来再访朱府时脸色就好了许多了,有了些许血色。对朱婉来说,十岁前那些受苦受难的记忆,是她最想忘掉的记忆。在她十岁之后,突然性格大变,从前那个不敢说话的她,居然开始折磨起下人来。丫鬟迟上端来茶水都要被她罚去用开水烫手,实是恶劣。还有丫鬟被她打伤,赶出家,最后在街头惨死的事情。她父母对她宠爱有加,即使是这样的恶劣行径,他们都要帮忙盖着。
她其实并不知道当时的朱槿是朱家的大小姐,曾经只是匆匆见过两眼罢了,她也无心去留意。后来过了几年,朱家大小姐的传闻才传到了她耳朵里。朱家的人,就算是远方亲戚,也算是明白人,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传闻,当然是置之不理了,不然万一闹出什么岔子,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她还没有蠢到敢跟本家叫嚣的份上。
朱槿正躲在房里筹划着要如何溜出去的时候,阿嬷进来告诉朱槿,府上来客人了。
“朱婉?”朱槿疑惑的问阿嬷,“是谁?”
“是老爷的一个远方亲戚的女儿,和她爹一起来的,几年前他们家生意亏损,欠下巨债,多亏老爷出手相救,借钱给他们家,后来东山再起,搞出了些名堂。”阿嬷一边擦花瓶,一边说。
这么一说,朱槿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八岁那年冬天,好像是有那么几个人来府上求父亲相助,其中就有个瘦弱的女孩。是她吗?朱槿心想。
“大小姐你可小心这个朱婉,那小丫头心狠手辣的,朱家的人都不待见她。”阿嬷擦完花瓶又开始擦桌子。
“是吗?”朱槿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记忆中那个瘦弱的女孩,怎么会是心狠手辣的样子呢。
“总之小姐你可别惹上,今天就乖乖待在府上别出去了,没事也最好别出房门,别被外人撞见了。”在阿嬷眼里,不是府上的人,都叫外人。
朱槿点点头。阿嬷已经打扫完走了。看来出府是没希望了。她把刚才翻出来的便装又一件件塞了回去。可她总不能一天都憋在房里吧。朱槿叹了口气,走到隔间的书琴房。
迎面扑来一阵书墨的气息。沿着墙对着窗摆着一个高高的书架,最上面放的是玉雕器物,器物下是一排又一排满满的书。由古至今,包罗万象。这些书她早就看过了,甚至有些书她还能倒背如流,比如那个《春秋》。家父每次罚她都是抄《春秋》。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春秋》)”她一个女儿家,又不从政,她父亲干嘛总是动不动罚她抄《春秋》。朱槿想着烦躁。
或许她并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她不想接受而已。朱家之女,就必须能他人所不能,就必须做到最好,决不允许有一丝不对。这一屋子的书,这窗边的琴瑟,这桌上的纸笔,她当真不知道其父的用意?她不傻,她只是想逃避这从出生就被定下的命运。如果自己不是朱家之女该多好。即使脑内一万次闪过这个念头,她也没办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她放下书,趴在桌上,窗外的风杂着草叶的气息吹入屋内,拂过她的脸颊。她的意识像是随风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上街那天看到的事物,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幻影,无法触碰。好不真实啊,明明前不久自己还在“幻影”之中欢笑,还穿梭其中。
“啊?这是什么破地方?”门外一声尖锐刻薄的声音斩断了朱槿的思绪,把她拉回现实。这陌生的声音她从不曾听过,想必不是府上的人。
她起身去打开门。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比她略高的女子,穿着彩线刺绣的浅紫花锦衣,薄粉纱裙,头戴珠翠玉簪,一脸不屑的表情,那眼珠子翻的比鱼肚皮还白。没等朱槿说出自己的身份,那女子又开始说:“堂堂朱府,住在这么偏角旮旯的人,哪的下人啊?还能住房里?朱府待下人也太好了吧,呵。”
朱槿听到,眼睛都瞪大了,下人?这女子是谁?这朱府上上下下,谁敢这么跟她说话?但是她一转念,觉得那话好像并不是没有道理。她确实住在偏角旮旯,完全不像是大小姐的待遇,朱府那么大,她没有在最华贵的东初园和西山园,而是在连名字都没有的园附近。如果不是屋子够大,还真的不知道是谁的下人。朱槿算是压住了自己的怒气。她很客气的问:“请问你是?”
“我?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家主子没告诉你今天来客人了?真是没教养。朱家本家居然也能养出这种废物下人!”她边说,边不请自来的走进朱槿屋里。
“你可给我记好了,我可是朱家家主的亲戚,朱铭的女儿,朱婉大小姐。”说着还把手帕往前挥了挥,像是嫌弃这屋子的空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