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给他师兄拉拢神兽的。玄武会将并蒂莲给江若端,正是因为察觉他是霄淩的弟子。即便那道结界确确实实害他无法挣脱禁锢,但是平心而论,玄武是敬重霄淩的。
“我信不信又如何?”玄武反问道,“难道我信了,他就会除了结界放我出去?”
夏泠摇摇头。既是对玄武反问的回答,又是对他这种性子的无可奈何。
“你比夏汀还让人讨厌。”玄武冷脸转身,只留下这句气愤的话就沉入池中,深不见影。
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异响。夏泠回到了岸边,只是抱着双臂靠在一根红柱上,没有离去。
他抬起头望着池子上空的天井。那里有一片纯澈如水的蓝空,不论昼夜寒暑,它都不会变。因为这是他亲手下的结界,其名为“幻”。
不同于霄淩师兄那极具实用性的禁锢结界,他设下的却是一个看似没什么用的“幻”界。十九道结界里,只有他设的结界不会束缚玄武。
霄淩曾问他,为何设此结界。他看着自己下的幻界说,你不觉得这天空很美吗?就如同玥崖山上看到的一般。
他记得霄淩皱了眉头,许久之后方问道:你觉得这是仁慈吗?
仁慈?当然不是。连霄淩都看得出是残忍,他又怎会不知。他明知失去主人的玄武有多憎恶杏雨教,明知他会连带玥崖山一同厌恶,却还是不自禁地给了他一个幻界。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正如玄武说的,他真的很让人讨厌。
兴许是太久没有人与他提起夏汀了,以至于他今日心神被那少年的话搅得一团糟。原本的打算亦是被他一时意气用事给毁了。
神兽的反应本在他意料之中,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过去的种种苦痛,沉下心思去与玄武交易。可是却还是被动摇了。他到现在都无法接受留在他心里那道的深深疤痕。
过去数十年他从不曾与玄武谈及旧事。于他们两人而言,旧事太过苦痛。他与霄淩或许都猜到玄武知道些什么,但以玄武的性子,除非玄武心甘情愿告诉他,否则根本无法问出些什么。
他一直在等一个可以撬开对方心锁的契机。直到不久前,这个契机出现了。霄淩托他转赠杏枝给玄武。师兄这一举,实在是包含了太多可能。
玥崖山的杏枝亦是杏雨教信物之一,只要他肯将杏枝真正给玄武,那么神宫中的结界便形同虚设。以此为代价能换到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可是他却不想如此,因为这是师兄在帮他。这份好意,他一点也不想要。
他宁愿把杏枝白白送给玄武,也不想借着师兄的情来达成目的。谁让那个人的手上沾染了他孪生弟弟的鲜血?
叛乱过后,四大神兽都没有被追责。因为在叛乱之中,玄霄宫主一只神兽未招。加上玄武后来闯上玥崖山,更是让人确信神兽对叛乱一事全然不知。
神兽们对于叛乱究竟知道与否,他难以定断。他对此亦不是真正的关切。他只想知道关于他弟弟夏汀被杀之前的事情。
那场害死他弟弟的叛乱,至今仍然是一团谜。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叛变,正如玄武无法接受玄霄宫主血洗仙门一样。
他的师兄杀了夏汀。于理智上,他无法怪罪霄淩。因为霄淩是为了他才动手杀了夏汀的。霄淩一直对他们兄弟二人极好,又怎么忍心看他们自相残杀。于是霄淩选择了替他背下弑弟的罪名。
但是在内心的最深处,他恨霄淩,恨他怎么下的了手?他们三人可是一同长大的啊,他难道没有心?他恨无法保护夏汀的自己,恨给他下教令手刃亲弟的师祖,恨那个发起叛变的玄霄宫主。
从那时起,他的心中始终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魔,牢牢地将他囚困。
所以他逃了。三十六年前,他随北夏先帝出山,只是为了逃离那个让他伤心的地方。他带着一道教中密令从此不愿再回头。
而后霄淩跟着南江的先帝也下了山。他猜,霄淩手中定然也有一道密令。按理来说,那道密令该是和他的一样。但是,多年过去,凭借他的推测,那道密令绝对有蹊跷。思至此,夏泠的眼神黯了几分。
“玄武,你究竟知道多少呢……”略带怅然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安静。也不顾是否有人应他,夏泠凝望着天井,自顾自地说下去:“三百年前,洛阳有一户官宦世家……”
神殿之中,清凛的声音悠然而起,诉说起那快被人遗忘的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