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站起了身,拂袖昂头,妥妥一副不畏生死的忠臣模样,目光随之变得犀利,一副警告的语气:“陛下!一国之君怎能…”
“闭嘴!”皇帝一声怒喝。
这两个字一出,围绕全场而站的黑甲禁军长枪齐声振地,无比整齐地向前跨了一步,赛武场的地面都随之震了一震。
全场被这阵势惊的噤了声,除秋风呼啸而过,甚至连众人的气息都听不出。
谢衍为说道而伸出的手顿在空中,愣了好一会儿。
席坐的朝臣吓得浑身一抖,左青玄也难得露出惊恐的表情。
盛元帝已经忍无可忍。
他又如何不知那些支持严惩的大臣们彼此之间微妙的关系,以及他们和右相谢衍之间的联系?
他又如何不知,他们言之凿凿看似秉公执法,可目的却是为背后之人征讨好处?
盛元帝又怎会拎不清,柏屠知法犯法,确有欺君之罪。
可这个孩子呢?
盛元帝长睫微颤,目光不禁落在蒙梓岳身侧卷缩一团的黑色铠甲,只见他正规规矩矩地趴伏在地。
直到此刻盛元帝才惊奇地发现,这个跟了他三十年的将军,在不知不觉中竟多了这么多白头发。
是啊,蒙挚现在已是半百的年纪。
过去三十年来,随着他上过战场,陪着他夺过嫡,无论是尸山血海的沙场,还是不起硝烟的皇宫,无论是金戈铁马肆意洒脱,还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一直都在。
蒙挚一生忠心不二,为了大鄿,为了他这个皇帝奉献了太多,两个儿子接连为国牺牲,现如今,就剩这么一个小儿子。
那些个大臣所说,很有道理。
可惜,盛元帝做不到无情无私的圣人。
他是一国之君,但他亦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父亲,是丈夫,亦是好友。
他会怜悯弱者,他会偏爱亲人,同时,他也会爱这千千万万个子民。
就如当年,即便在万念俱灰之际,他亦不会跟随爱人一死了之,不会浑浑噩噩地渎职,更不会抛下为君的责任。
可这一国之君,真是难当啊。
若是个痴情又感性的人,更难当。
“蒙挚,你回答朕,蒙梓岳隐瞒身疾参军一事,你知不知晓?”
盛元帝浑厚的声音带着似有似无地疲惫,望向蒙挚的眸里多了几分温和。
蒙挚缓缓直起身,拱手抱拳,微颤的嗓音依旧不失恭敬:“禀陛下,末将并不知晓,蒙梓岳从小便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志向,末将知道他身有残缺不该有此妄念,因而一年前便把他送到乡下,末将也是在今日赛场上见到了一年未见的亲儿子”
蒙挚从不会欺骗盛元帝,更不会忤逆盛元帝,就算盛元帝要的是他的命,他甚至能欣然接受,双手奉上。
盛元帝信他。
“不知晓便无罪,你起来吧”
蒙挚乖乖起身,视线却下意识地瞥向依旧趴伏在地的蒙梓岳。
盛元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做了一个“回来”的手势,蒙挚微微颔首便回到了盛元帝身后。
归位之后,蒙挚右手一抬,禁军又齐声退到了原位。
见此一幕,众人只余怔愣。
早秋的风拂过衣裙和发尾,给全身浸汗的他们留下一片瘆人的湿冷。
那些世家子弟文人墨客自是没见过这一阵仗,而这些个文武百官,则是许久都没见过皇帝如此模样。
确实是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忘了,盛元帝原本就不是一个文雅温和的君王。
从一个不受宠又无母族靠山的小皇子到东宫之主,他的地位可是在马背上真刀真枪挣来的,是在沙场踏着敌人的尸首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盛元帝登基之后,随着他渐渐变成一个心胸宽广,广听谏言,又情绪稳定的帝王,他们都渐渐忘了,这位从一众皇子中杀出帝王宝座的人,双手染过无数人的血,也包括他的血肉至亲。
从始至终,他都不是一个舞文弄墨的深宫皇子,而是握刀杀敌的将人。
如今,他只是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帝王。
可在这张看似平和稳重的面皮之下,依旧是那个嗜血的六皇子。
他也许会沉睡,但绝不会消失。
甚至,他还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