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媚儿笑眯眯：“嗯，对嘛！就该这样！喝酒，快喝！”
她把酒杯丢了过来。
酒杯里潋滟水色，扑鼻的人酒香。
燕红提眼疾手快接过：“这一杯敬师父的耐心教导。”
她朝着奉化真人举起了酒杯。
奉化真人从早到晚已经喝了许多，此时正是醉意最盛的时候，说话却还是能够如往常一样语调平稳：“是你天赋高，师父真的帮不了你什么。”
“师父过谦了，弟子先干为净。”燕红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些场面话是清如许曾向她说过的，说她为人太过憨厚，得学几句场面话应付人情世故。
他说了很多，她记住的就几句。
金媚儿在旁边笑：“师妹，你慢点喝。别呛着……”
“咳咳……”燕红提被呛着了。
金媚儿轻柔的为她拍背，眼里略带醉意，却更添几分风情。
“对对，你们同门师姐师妹要好好相处，以后有了师弟师妹，你们二人也要多多关心他们。”奉化真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还是慰贴。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同门之间也是这样互助互爱，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也许是老了，竟格外想念师兄师姐们。
什么时候她们也能够凑成十一个人，在春日里把酒言欢，不辜负师徒同门相识一场。
金媚儿率先道：“师父不是很讨厌收徒弟吗？不是说有我一个就够了？”
连炮竹一样。
燕红提迟了一步：“谨遵师父教诲。”
两种回答，反应的却是两种性情。
奉化真人闻言苦笑，看向金媚儿，“你呀！总是火爆脾气。如果徒弟个个都像你师妹，这样省心，天赋高又自己努力，师父还用操什么心？”
说着又去轻轻拍拍燕红提头顶，“乖徒儿。”
燕红提笑了笑，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这味道真的挺好喝的。
“师父原来是嫌弃我？”金媚儿横她一眼。
“当然是嫌弃你。就是因为你，我这么多年不敢收第二个徒弟。我以为教导所有的弟子都会像教导你这般辛苦。”奉化真人实话实说。
她觉得能教导金媚儿结丹了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成就，当年她进入元婴期都没有这样高兴。
当燕红提说出来她的剑意时，奉化真人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以来，她心中总有淡淡的忧愁。
她想要的也不过是心中的一幅春日盛景，总有一天她会实现的。
“那师父把我逐出师门就好了，何必天天在眼前！”金媚儿佯装生气其实撒娇道。
奉化真人拍拍她肩膀：“你现在是大师姐了，不是跟在师父后面要糖的小孩子了！我这次把你找回来就是为师想要闭关，你来教你师妹。”
金媚儿眼睛都要瞪圆了，让她去教师妹？
拿什么教？
脸吗？
她不自觉的又想起了那血腥的一幕，师妹很凶残啊！
“师父，以徒儿的能力恐怕教不了师妹。”她推拒。
“知道了差距才能进步。来，你把明阳剑诀演示一遍，来让你师妹猜猜你的剑意。”奉化真人道。
金媚儿有些犹豫。
“怎么，你还怕在你师妹面前露怯啊，你师妹不会在意的。”奉化真人安慰道。
她这个安慰更像是激将，对金媚儿尤其好使。
金媚儿轻喝一声：“闭月！”
一道白莹莹的亮光从不远处腾空而起，下一刻就出现在金媚儿的手中。
正是金媚儿的闭月剑。
清冽怡人的芬芳由远及近，让人心神为之一震。
这时哪里来的花香？
燕红提不觉惊异，抬首四顾，却发觉并无任何花朵开放的痕迹。
她把目光放到那把剑上。
难道是这把剑发出来的香味？
剑身似有光亮，剑上面明显看得出有几朵颜色各异含苞待放的花朵，组成了奇异的景色。
金媚儿轻身一跃，灵力流转。
燕红提都没怎么看她的招式，只注意到那剑身之上的花朵在大师姐的灵气下开始慢慢盛开，花香也越来越浓。
清冽悠远，又沁人心脾。
一朵，两朵，三朵……
一共是九朵花，开满了剑身，美不胜收。
花的香味也达到了最鼎盛，而后又慢慢转淡下去。
燕红提直到现在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大师姐身上。
大师姐的演示又和师父不一样。
师父张弛有度，大师姐身法更为干脆，颇有大开大合之式，而后到了后半段，却越来越慢。
花香，轻挑慢捻，女子身姿曼妙，一头红发在风中起舞，一丝一缕，如蔓延的红线……
慢慢的，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那把剑就像七彩的颜料，一点点勾勒出不一样的世界。
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子。
那位女子先是青春活泼，而后娇媚动人，慢慢年华渐逝，最后哀哀垂暮。
燕红提虽然看不清，却体会出其中哀意。
一开始花香肆意，最后美人迟暮。
韶华易逝，情意渐远，都是岁月难留。
“你看出了什么？”奉化真人问道。
“永远。她想要永远。”燕红提道。
大师姐的光荣事迹早在门内传遍了，都说大师姐是一个爱美之人，希望青春永驻。
她的豪言壮语直到现在还在门内流传，被门内许多女修士奉为圭臬。
能够留住美丽的容颜是每位女子的梦想。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美丽的女子，却看到了衰老，看到了一位空守年华的女子变成了一个怨妇。
所有的人都厌弃她。
在那皱纹满脸，佝偻矮小的身形下，她曾经也是一位美丽可爱的姑娘啊！
而大师姐想要的永远，她懂得。
正因为懂得，才知道多么难得。她所需要的，不是容颜不变，而是任由岁月变换，对她的情谊不变。
那是永恒的爱。
可是永恒的爱，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比飞升都难。
金媚儿停下，放下闭月剑，又坐了下来，喝了一大口酒。
“师妹，你也来。”
浑金剑在燕红提手边徘徊。
她有些犹豫，这把剑总让她觉得不安。
“徒儿，让你师姐见识一下吧，好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多多努力！”奉化真人也道。
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也无法推辞。
燕红提轻身上前，在她手中，浑金剑的光华不显，只是黑中带金，并不是一开始的金灿灿。
奉化真人一下站起来：“师叔的寂明剑？徒儿，你从何处得来？”
“这是掌门给我的。说它叫浑金。”燕红提如实道，她有些奇怪，那把金灿灿的剑怎么成了这样？
掌门不能大方到把自己的本命飞剑给她一个普通弟子吧？
“你去了剑山没有得到飞剑？”奉化真人惊异。
燕红提点点头。
金媚儿大为震撼，思绪一时有些凌乱，想了想也对，以师妹的凶残程度，也许剑山所有的剑都配不上师妹。
师妹生来就是个传奇啊！
奉化真人却想到了许多，她听师父说过，当年师叔去了剑山也是空手而归。
最后一个剑修甚至到了无剑可用的地步，一直都用着没有任何灵气的青竹剑。
直到有一天，师叔外出历练，拿回来一把剑，就是寂明剑。
说来也怪，寂明剑除了师叔，归元殿的任何一个弟子都没办法使用。
奉化真人又上前仔细看了看，剑身黑中带金，一时之间竟有些分辨不出：“你出剑试试看。”
燕红提点头，她出剑很慢，剑招厚重，这剑也的确很沉。
奉化真人看出，比起青竹剑，燕红提这次失了灵动，剑身依旧是黑中带金，隐放光芒，与师叔寂明剑用起来亮瞎人眼的风格很不一样。
金色的线条在黑夜中流动，似隐似灭，慢慢的这道流光越来越快，让人目不暇接。
可是只是快而已，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剑意。
没有了剑意，凌厉之势不减。
一套阳明剑诀练完，金媚儿晕晕乎乎的大声叫好。
奉化真人也笑起来，没有了剑意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弟子只会越做越好，即使做不好也有她这个师父在呢！
“来，坐下来，继续喝酒。”
燕红提却有了几分忐忑，她明显感觉出自己的剑意消失了。
以往只要练上一次剑，她心中都是畅快无比。
今日却只感到疲累，那种令她心头舒畅的感觉消失了，手腕竟然都隐隐作痛。
她可是已经进入了炼体第二层，这样的筋骨，即使拿上一百斤重的东西在手一天，都不会痛。
可是这浑金剑不沉，却总让她有滞涩之感。
这把剑到底来自何处？
会是掌门的寂明剑吗？还有那只黑色的眼睛，又是迷雾重重。
奉化真人看出她的沮丧，宽慰道：“修炼之事不是一朝一夕，活在当下，就该享受这一刻的快活！
快喝酒吧！这可是我九师姐的手艺……”
不知怎么，说到此处，奉化真人有潸然泪下的冲动。
她忙仰头喝酒，遮住泪意。
是了，这话以前师父对她说过，她那时浑不在意，却还是记在了心里。
燕红提是何等的会察言观色，立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师父有心事。
“师父，你能不能讲一讲我们明阳峰上的师伯的故事？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燕红提道。
奉化真人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儿圆圆，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阳明峰上依旧凤凰鸟来回飞舞，只是故人不在。
“你们师伯们啊……”奉化真人在也忍不住，声音哽咽：“为师就讲一讲他们的人故事吧？
就从大师兄开始，大师兄入门最早，修为也最高。他长得特别好看，每当走在路上，都有人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微风拂过女子发梢，眼前好像还能看到大师兄牵着幼小的她，把她领到明阳峰上，众位师兄师姐站在开满紫色鲜花的草地上迎接她。
二师姐内敛，三师兄活泼，四师兄古怪……
讲着讲着，奉化真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燕红提和金媚儿依旧你一杯我一杯喝着。
月光皎洁，照着一代又一代明阳峰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