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着看着,壁画突兀地缺失了一块儿。那里本应该站着图特摩斯三世本人。这块壁画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说真的,现在西方博物馆里没几个木乃伊都不敢管自己叫博物馆,更别提壁画了。连悉尼大学楼底下都躺着几个。
老张感慨:“卧槽他们连壁画都不放过?”
“其实牛津不也有一整个埃及的墓么?”阿天接话,“来之前老王还带咱俩看过。”
我们沉默着继续往前看。
等参观完图特摩斯三世的墓,阿天问我:“那个埃赫那吞的墓在哪儿呢?”
我说应该在阿尔马纳吧。虽然有不少人宣称他们找到了埃赫那吞的墓,但是貌似至今也没有定论。
“为什么他不埋在帝王谷呢?他爹和儿子不都埋在这儿么?”老张问。
“因为他搞了宗教改革。埃赫那吞的原名是阿蒙霍特普四世的,但是他把信仰从阿蒙神变成了阿吞神,同时也改了名字。自古无论什么文明,教权和王权的争夺都是大事儿。图特摩斯三世当时不就从神庙里杀回来了么,毕竟在新王国祭司的权利大大的。
埃赫那吞搞的这个宗教改革其本质更像是政治斗争,从根本上削弱原本阿蒙神祭司团体的权利。毕竟如果整个埃及真的在他的推行下独尊阿吞神的话阿蒙神祭司还有何用。不过到底是没搞下去。他儿子图坦卡门一开始也是叫图坦卡吞的,顾名思义尊阿吞神。但后来还是改回了埃及人原本的信仰。
任何改革只要触碰了原本的利益,哪怕是对国家有利的,都会阻碍重重。就算是对法老而言也是如此。在宗教改革失败以后,阿玛纳时期的一些建筑被后世的法老挪用到了其他地方,那个时代也就沉寂了。对于在这场斗争里的落败者,甚至古埃及历史上都没有关于阿赫那吞的记载。还是后来欧洲人来了以后才发现的。”
阿天“哦”了一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的墓葬会是什么形制的。
“那个石棺可以碰么?”她指着墓室中间问。
我皱了皱眉:“理论上不可以吧。不过石棺毕竟不是壁画,碰了应该也没事儿。你看不少人都摸了。”
阿天点了点头,冲着那石棺一抬下巴:“你去摸一下。”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趁着四下无人小心地碰了一下儿那个石棺。粗糙的表面带着点儿冷意,在闷热的墓室里倒是挺舒服的。我在阿天的注视里把手抽了回来。她问:“这回你没感觉到什么?”
我说:“我感觉有点儿心虚。”
阿天朝着天花板上的努特看了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去。“至少我们知道了你不是碰到任何古埃及的东西都会进入小剧场的。”
我们又去了赛提一世的墓,这墓也是单独收费的。不过这额外收钱是有道理的。
初见帝王谷法老墓室的希腊人称之为笛墓。因为墓葬甬道很长,像笛子一样。其中赛提一世的墓在帝王谷开放的墓里又是规模最大的。下到墓道,两边和头顶都是壁画。虽说经历过数次洗劫,但是这墓葬本身就是瑰宝。
赛提的名字是“赛特神的最爱”。可见在这时候赛特还没被污名化。
帝王谷的墓葬错综复杂的,而且不少还都有密室,通向别处。哈特谢普苏特的葬祭庙和墓葬连着,图坦卡门的墓后面还有隐藏空间。
赛提一世的墓留下了未完工的通道,我指着尽头空幽幽的黑暗说:“这后面指不定有什么呢。”
老张不爱听这些。说他要是晚上睡不着了就蹲在我们门口不带耳机打游戏,让我有本事就接着说。然后我有求必应地又给他俩讲了几个历史上盗墓贼的下场。阿天听的津津有味,老张捂着耳朵开始哼歌。
赛提一世墓室顶部的壁画描绘的是【地之书】,太阳在天空之神努特的身体里穿行。
法老兴建陵墓的本意是在夜晚登上太阳金船,和拉神一起重生。然而事与愿违,连个安眠都未能得到。帝王谷的陵墓大多经历过盗墓等糟糕对待。有些法老墓的壁画里甚至还有耶稣像,那是科普特时期画上的。一战的时候意大利士兵在埃及得了传染病,为了阻挡疫情传播甚至把尸体塞到了甬道里把人家墓给点了。
都是些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主儿,可不就盯上了后继无人的古埃及文明么。
我们从赛提一世深邃幽长的墓道里出来,看到阿里靠在一边儿的石头上抽烟。看见我们后他把烟掐了,咧嘴笑着问我们里面好看不。
“这些墓葬都很有意思,而且超级酷。”老张夸起古埃及来也是不遗余力。
阿里接了一句:“所以方便现在的埃及人拿古埃及做人情了。”
我一听,觉得不对味儿。正好阿天看过来,我俩目光一接触,就知道对方也觉得这有点儿微妙。
很快就到了我要去考古队报到的时候。
来之前计划着等我归队了老张和阿天就回学校的,毕竟他俩也不能一直陪我耗在埃及。
阿里在老张和阿天临行前的晚上来跟他的好朋友们告别。这段时间阿里陪着我们转了不少地方,还带我们去感受了真正当地人的生活。
“真希望你们能多留几天,我的朋友。”阿里真心实意地说,又把老张拉进了一个拥抱里。这回老张也拍拍他的后背,说后面欢迎去中国找我们玩儿。阿里不住地点头。
阿天拿出来了临别礼物,是我们从英国带来的茶叶。阿里推辞着不肯收。
“如果早知道会遇到你,我们肯定就从中国带茶叶啦。”老张不由分说地把茶叶塞给阿里,又拿出一整盒清凉油给他,“这是中国带来的”。
阿里倒是的确挺喜欢我们的清凉油,他说有家人在上埃及这里的考古工地工作,会用得上。
我们仨对视一眼。
我问阿里说的是哪个考古工地。
他骄傲地说:“就在玛阿特神庙,卡尔纳克神庙里面。说起来现在就是中国的考古队在那里考古。你们知道么?”
阿天看向我,我点点头,她就把我就是去那里考古的事说了。
听到我在玛阿特神庙考古,阿里琥珀色的眼睛亮了起来。“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在我长大的村子,老人们都说曾经有过神明么?”
我们都点头。
“在我的家乡,大家都崇拜那从沙漠里来的神明。从天上降下云梯,神明从沙漠深处而来。受到神明眷顾的人,她的血会变成金子。”阿里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我亲眼见过金色的血液从她的伤口里流出来。”
老张不适地在座位上动了动,阿天也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阿里没说“她”是谁,我们也没追问。
“据说在玛阿特神庙下面,就埋着一座祂的庙宇。”阿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听老人们说,那个神明就要重新降临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