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哀叹自嘲道:“你所言亦可当真。我平日只忙着提防墨丽仪,孰料素婉仪竟与琽贵嫔这般默契,合作如斯。”瞅一眼上首,心下冷冷一笑,继续道:“当真聪明绝顶、才智过人!”言谈间,只觉御殿之内,早已波谲云诡,而我至此才发觉,那一种刺骨的寒气缓缓涌上心头,令我阵阵发颤。
闻得此言,敛敏悄然静默。
酒过半巡,蜜蜡烛燃半,沉水香自红蜡之中飘逸而出,弥漫殿宇,上升椽檩,下积雾霭,熏人醉眠。
陆贵姬瞅准时机翩然起身,行礼罢,讨好般婉约一笑,嫣然道:“陛下,妾妃早先烹制了甘露羹,想请陛下与众姐妹品尝。”言毕,笑拍两下手,内御自曲水殿角落涌出,纷纷呈上。
我心内一声哀叹,自伤之余,不免自嘲自讽:她们之计尚且可行,而我却是······
“哦?”皇帝诧异瞧陆贵姬一眼,便转头对素婉仪含笑道:“婉仪与朕一同品尝吧,陆贵姬烹饪手艺倒别有一致。”
素闻陆贵姬不擅烹饪,此番亲自烹制,倒叫人好生笑话。
果然,‘别有一致’四字一出,众人不禁抿嘴儿笑,又不敢放肆笑出,只以手绢掩嘴。
陆贵姬亦红了耳朵。
“陛下——”礼贵姬亦施施然起身行礼,莹然含蓄地笑道:“妾妃亦早早备好了杏仁汤,还请陛下与众姐妹品尝。”
杏仁汤乃药膳佳肴,可治肺疟、咳嗽频仍、寒从背起、舌白渴饮、伏暑所致,胜过甘露羹三分。
“那便一同端上来。”皇帝漫不经心地吩咐罢,转向素婉仪,饶有兴趣般问道:“不知婉仪家世如何?月舞非三五十年断断练不出。”
“回禀陛下——”素婉仪低掩下长睫,烛光中,面容如玉、娇柔百媚,颔首道:“家母请来的声乐师父精通声乐,自幼便传授了各种舞蹈及乐器演奏。若陛下有兴致,妾妃可奏一曲,献与陛下。”其声如百灵鸣脆、戴胜娇俏。
皇帝坦然笑道:“难得御殿中有嫔御如此精通舞乐,朕可谓福分不浅。”语气颇赞赏。
“不知皇兄何事如此开怀?”煍王正依旧以余光细瞧着我,见状,收了眼色,向上首好奇问道,声音爽朗清脆。
“是啊,皇兄,难得见你如此高兴。有何乐事也说与臣弟听听。”炾王星眸自我身上闪光,“御殿中,各个嫔御自然有本事叫皇兄难以忘怀。”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语气玩笑乐趣。
闻言,我心下微微不悦。
“九弟素来不正经,素婉仪脸皮薄得很,可经不起这般玩笑。”皇帝开怀笑出,俊颜和悦。
“不过,臣弟也甚是好奇皇兄为何如此欢欣?”煍王一脸浅笑,清爽宜人。
“既然八弟都发问了,那朕这个三哥便说与你们听。”皇帝注视着素婉仪,紧紧握着她的手,甚为珍惜,嘴角含笑,语气赞赏,“婉仪她自幼精通声乐、歌舞。”
“当真?”煍王对皇帝诧异地一扬眉毛,肃然转向素婉仪,娓娓道:“父皇一朝,自母妃、贞顺贤妃后,再无嫔御精通舞乐。若依皇兄所言,素婉仪精通乐器与舞蹈,何不将‘霓裳羽衣曲’并‘霓裳羽衣舞’交由她补修,亦可告慰父皇在天之灵。”言语间,面容肃然正穆,语气郑重。
贞顺贤妃乃平帝一朝颜妃,皇帝登基后追谥贞顺贤妃,其音律才华仅次于湘贵妃。
‘霓裳羽衣曲’乃唐明皇登三乡驿,望女儿山所做。······乐声跳珠撼玉,弦乐仙声,被赞为: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
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全曲共三十六段,分六段散序、十八段中序及十二段曲破。南宋丙午年间,姜白石于乐工故书中偶然发现商调霓裳曲乐谱十八段,并为‘中序’第一段填了《霓裳中序第一》,连同乐谱一并被保留下来。
然安史之乱后,‘霓裳羽衣曲并霓裳羽衣舞寂不传矣’,从此失传,销声匿迹。后主李煜曾得残谱,昭惠后与乐师曹生按谱寻声,补缀成曲,曾一度整理排演,然已非原作。
现今,我朝连昭惠后补作亦无,可见舞乐一坛人才凋零,可叹可惜。纵然贞顺贤妃精通舞乐,亦只将霓裳羽衣舞曲修补七成,余下三成残缺至今,无人敢补。更有诗人作诗‘天上忽乘白云去,世间空有秋风词’,视无缘得见原舞曲为人生一大憾事。
“臣弟亦如此思量。”炾王嘴角一勾,似一阵风般瞥了我一眼,语气轻盈道:“臣弟不才,愿助素婉仪一臂之力。”
“这——”皇帝似询问般,瞧素婉仪一眼,待她点头,方松一口气,欢喜道:“那朕即刻下旨,日后素婉仪凡有所求,集贤殿、尚仪局、尚服局、尚功局须倾力相助。”
尚仪局司乐房掌诸乐陈布之仪,可排演乐器摆设;尚服局司衣房掌衣缝纫;尚功局司珍、司彩、司制房掌珠珍、绵彩缣帛、刺绣,可辅佐司乐与司衣二房。
不经意间,我瞥见琽贵嫔嘴角的笑意愈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