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睡下。穆静南是个很守诺的人,没有得到新的线索,他不会碰方眠半根手指。方眠躺在床上,他睡在地铺上,夜色严静,犹如浓墨注满房间,方眠觉得自己周身黏稠凝滞,心仿佛在漆黑的沼泽里下沉。他们彼此沉默,一宿无话。第二天开始,陪着方眠的人换成了叶敢,刘追跟随穆静南外出执行任务。方眠没跟穆静南说一句话,似乎决心把嘴巴封死,誓死不开口。
他们冷战,或者说方眠单方面冷战,穆静南还是照原样,帮他打下手做饭炒菜,给他洗衣服晾衣服,调查完回家还给他带黑枫镇新奇的小礼物。方眠打定主意不搭理他,礼物也别想收买方眠开口,家里的气氛冷到冰点。底下人跟着遭殃,大伙儿回到屋里,不敢高声说话,总是得躲在房间里絮絮低语。
两天之后,穆静南说要外出一段时间,不再回来睡觉。不知道他们查到了什么进展,方眠连续三天没看见他们人影,家里只剩下叶敢和方眠两个人。前线的炮声时不时传来,尽管相隔甚远,也有震天动地的感觉。叶敢跟方眠说,黑枫镇北面几座房屋被炮弹击中,化为废墟,说罢他又安慰方眠,穆静南和荆家通了气儿,他们不会把炮弹往他们这个方向扔,他们非常安全。
可是穆静南呢?他们到底去哪了?现在安全么?方眠之前说了不问他们的公事,现下拉不下脸开口,只能憋着。
“上校也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叶敢擦着枪说。
尽管心里松了口气,方眠嘴上仍道:“我又没问,你说这个做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他。”
叶敢笑嘻嘻,说:“行行行,我不说了。”
有时,方眠会到厨房去,踮脚站在板凳上,试图看见上次唱歌的那个omega。可是她好久没出现了,无论白天黑夜,再也没见对面的天窗打开过。只是偶尔可以听见她朦朦的歌声,她似乎在告诉方眠:她没事。
希望她不要再挨打了,方眠默默祈祷。
有时候叶敢会和穆静南通话,接受穆静南的任务指示。方眠洗碗的时候听见叶敢在那儿偷偷问:“上校,你啥时候回来啊?让眠哥独守空房不好吧?”
方眠是龙猫,听力敏锐,叶敢压低声音他也听得见。
“不了,他不想见到我。”穆静南嗓音微低,“等他消气我再回去。”
方眠不自觉停了洗碗的动作,心里头有种酸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穆静南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很坏。其实仔细想想,他除了胁迫方眠完成交易,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相反,他一直很照顾方眠,方眠想要啥,他就给啥。只是他的意志太强硬,方眠在他面前太弱势。方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得伏低做小,怪憋屈的。
唉。方眠现在被穆静南搞得心里乱糟糟的,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天天关在家里,闷得慌。之前被刘追看着的时候,刘追恨不得他大门不迈,二门不入。叶敢胆儿比较肥,愿意带他出门。看他闷,整日心情郁郁,便揣起手枪,领着他到邻街邻巷转悠。黑枫镇许多百姓已经避难逃离,很多房子都空了,被反叛军的年轻人霸占,里面有时候还会出现一些omega。叶敢说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苏锈带兵有两把刷子,要不是先前的疫病折损了元气,反叛军已经要拔营南下了。
“要不今天去吃烧烤?”叶敢问,“隔壁街有家烧烤店还没关。”
他们进了烧烤店,桌子只有零星几桌,四处是油腻腻的油污。方眠没有胃口,随意点了几串肉,便吃饱了。正坐着,隔壁桌忽然来了个穿着军装的alpha,边上还带着个戴着帷帽的omega。
叶敢拽了拽方眠,低声说:“是莫浩克。”
方眠一惊,不动声色打量莫浩克身边戴着帷帽的omega,看身高体型,应是个男子,和阿狸的轮廓有几分相似。方眠仗着自己戴着黑纱帷帽,目不转睛地打量那omega,越看越像阿狸。阿狸肯定是被莫浩克占有了,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久没有音信。
隔壁桌用完餐,起身离开。方眠和叶敢偷偷跟在后面,尾随他们进入集市。自从进入战时状态,黑枫镇的集市只有傍晚才开,而且只开一个小时。全镇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尽管许多人业已避乱离开,集市依然摩肩擦踵。跟着跟着,方眠忽然发现自己和叶敢走丢了,前面的莫浩克被人群挡住,也失去了踪影。方眠脑中警铃大作,这要是被反叛军逮到,非抓到军营里不可。
方眠果断放弃了跟踪,原路返家,只期望一路上畅通无阻,不要遇上反叛军的巡逻队。怕什么来什么,刚刚走进一个小巷,迎面来了两个反叛军。夜色已然降临,这二人刚吃饱喝足,剔着牙迈步走来。方眠脚尖一转,立马想逃,那二人眼尖,瞧见方眠的身影,呼地一下围了过来。
“想不到我们颁布了禁令,还有omega敢单独上街。”里面的高个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正好,我们哥儿俩先爽两把,然后送去军营。”
他们拿着基因检测器,否认自己的性别是徒劳。omega里面,只有干那行的能上街。方眠脑子一转,道:“二位大哥,我是鸭子。”
“鸭子是什么?”矮个儿说,“我还鸡嘞。”
“……”方眠陪着笑,“就是干那行的,你们懂得。”
“那你穿得还挺严实。”高个儿撩开他的纬纱,打量了一番他的容貌,他生得一脸少年朝气,眼睛黑而亮,浸着路灯黯淡的光,星子似的眨眨。
高个儿很满意,道:“长得还行,多少钱一晚,今晚我们包了。”
“8000。”方眠说了个天价。
二人眼睛一瞪,“你那玩意儿是金子打的吗?这么贵?”
“人家可是伺候过苏锈将军的人。”方眠故作娇羞。
高个儿眼睛一翻,道:“骗鬼呢吧。苏将军把他老婆当眼珠子疼,从来不嫖妓。你这个小贱人,还想讹我们的钱。50一晚,没商量,要不然我们把你送军营去。”
一计不成,方眠心中又生一计,道:“50就50吧,不过二位大哥,办事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一声。我干这行五六年了,得了艾滋梅毒尖锐湿疣淋病滴虫疱疹软下疳肉芽肿,”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病,方眠偷偷喘了口气,笑着说,“你们还要点我吗?”
二人听呆了,矮个儿问:“妈呀,你得这么多病,还接客?”
方眠挤出两滴眼泪,说:“前年养了个娃,不知道爹是谁,我得对娃娃负责啊。医生说再这样下去,我活不了几年了,只希望死之前多攒点钱留给我孩子。”
高个儿不太相信,“你不会是骗我们吧?裤子脱下来,我检查检查。”
方眠僵住了。
二人虎视眈眈,黯淡的路灯下,一人长着雷公腮,明显是只猴子。一人满头刺,是只豪猪。方眠一只龙猫,断然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脑门冒汗,方眠强行镇静,思考着怎么脱身。二人踱着步,越靠越近,眼看就要过来扒他裤子,巷子深处忽然传出一个声音:“等一下。”
一个高挑的人影从黑暗里走出,赫然是穆静南。
他神色淡淡,目光掠过方眠,又落在那二人身上。
高个儿问:“你谁啊你?”
穆静南递出烟盒,淡淡道:“卖烟的。要买烟吗?”
矮个儿接了烟盒,却没付钱,点燃吸了一口,道:“好烟,不错,充军了。”
高个儿横了他一眼,“不给钱,当心被苏首领知道,要你狗命。”
矮个儿悻悻掏了钱,穆静南看了眼方眠,状似无意地问:“他怎么了?”
“这个男妓说他得了性病,我们帮他检查一下。”
“男妓?”穆静南问,“包夜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