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诚上得祁清瑜的车后,车队徐徐开动了。
“恒肃又给你气受了?”透过厌翟车的帷幔祁清瑜望着还站在原地目送车队离开的长子。
“哪有啊,兄长只是怕我行事孟浪,多嘱咐几句罢了。”柳明诚笑道。
“得了吧,他那性子我还不知道?你此番得罪了皇帝,他还不知道怎样怕被你牵连呢?”
“兄长只是怕我连累母亲。”
“你连累我?那他倒是高看你了!哦,明白了,这哪是责怪你呀,这是借着责怪你实则在埋怨我呢,是怕我连累了他吧?唉,也怪我当初多事,竟致母子离心至此,我也算自作自受,只是委屈你了,夹在中间受了他不少气。”想到往事,祁清瑜神色黯然。
“母亲多虑了,兄长对母亲还是孝敬的,刚才还嘱咐儿子好好照顾母亲,路上别让您累着了呢。兄长对我虽略严厉了些,可毕竟长兄如父嘛,父亲走得早,兄长管教我也是为我好,儿子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柳明诚赤诚君子,从不在母亲与兄长间搬弄是非,这些年来倒是为了弥合母亲与兄长之间的嫌隙做了许多事,可惜收效甚微。
“说到你,此次没能为翀儿争取到皇位,又坏了你的前程,我知道你心中有憾,但你不要怪我们这些老家伙。”
自九月初九夜之后,祁清瑜并未对那夜的决断向柳明诚做出任何解释,此刻听母亲这样说,他知道这个话题终究是要摊开说的,所以也不做声,只是听母亲说下去。
“拼着你我的性命、联合那些愿意拥护正统的大臣对抗老二,把翀儿送上皇位——我知道这就是你原本的打算——这能不能成?也许能,但之后呢?老二手握重兵,这兵权你收的回来吗?他的威望是靠自己征战多年打回来的,这个人望你收不回来!要是真那么好收,先帝早收回来了,还用等到今天!
你手里没兵,翀儿这皇位就算坐上了能坐稳吗?到时候再被赶下来,那翀儿和翎儿就都只能是死路一条,连点儿余地都没有!
哪怕你号召边军勤王,最终打赢了老二,那又如何?国家经此内乱,又会是个什么样子你想过没有?我大渊虽已立国数十载,可谁敢说国家现在是安定的?南方有吴、唐,北方有北汉,西有西夏,东北有扶余,个个都虎视眈眈。我大渊的疆域虽然是诸国中最广的,可好汉也架不住群狼,一旦我大渊发生内乱,外敌趁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赵愚、赵愿都在西边,严鼎也在北边,边疆局势到底如何赵家、严家他们比你清楚,这就是为什么这次连你岳父都没站在你这边,他不敢赌!没有人敢拿国运去赌!
我知你自幼修习儒家之道,对于‘正统’二字看得很重,可那些纸上的东西有时候是不合时宜的。身处这乱世,有哪家的皇位来路是正的?无非今天你抢我的,明天他抢你的,那王朝翻篇比翻书都快。就说我们大渊吧,我祖父太祖皇帝的皇位难道就不是从别家孤儿寡母手里抢来的吗?”
这话听的柳明诚暗暗咋舌,心道也就母亲敢这样说。
“那杜延年虽然气人,但那天他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祁清瑜继续道,“国赖长君!当此乱世,冲龄治国是最要不得的,主少臣疑,这几乎就是必死之局,这也是太祖皇帝一向不主张立幼儿为储君的道理之所在。当下,维持住祁家的天下是最重要的,个人的荣辱得失便只能放在其次了,你也好,翀儿也罢,这口气都必须得忍了!如今翀儿虽失了皇位,但至少他们哥儿俩的命保住了!在你看来,正统大如天,可在我看来,老祁家平平安安、人丁兴旺才是真的好!”最后一个“好”字祁清瑜尾音拖得很长。
“母亲讲的道理,儿子不是不懂,前程什么的,儿子也不是十分看重,居庙堂则谋国计,主地方则怀民生,终究是有可为的。只是先帝到底是被谁谋害的,到最后也没有定论,我心有不甘。而且,有负先帝所托,我心中到底有愧。我也不相信祁......”柳明诚实在不愿意称祁栊为“陛下”,但柳敬诚说得对,君臣名分已定,无奈之下舔了舔嘴唇吐出了“今上”两个字,“今上,他会是个好皇帝,他素喜穷兵黩武,只怕老百姓没好日子过了。而且这件事后,恐怕恩师也要受牵连了,这是儿子当下最担心的。”
“先帝之死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你也已经尽力了,先帝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许相宦海沉浮几十载,保命的本钱还是有的,再说他也是杜延年的恩师啊,为了自己的官声,杜延年也不敢对他赶尽杀绝的。至于老二会不会是个好皇帝,那恐怕就要看杜延年的手段了。”
“但愿如此吧。”柳明诚轻叹一声,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因为还把柳翀当小孩子看,只当未必听的懂,所以二人这番谈话并未避着柳翀。可作为21世纪的法学硕士,柳翀不但懂而且十分认同祁清瑜的分析和决断。伟大的教员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在绝对的实力差面前,什么名分、大义都毫无战斗力,要是讲道理有用,这世界上就没有谋反篡位一说了!
好好地当个贵族公子哥儿不好吗?干嘛冒那么大险去争那把破椅子!
义父想让我当皇帝,而我只想摆烂。
望州,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