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枕边还遗留着龙剑录的体温。
遥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中,遍历了与龙剑录共度的三段人生。他们在孤寂冷清的圣堂中,穿着守护者的战服纠缠;在修仙的世界里,龙剑录展开羽翼,带着他飞向山巅,在湿润的云雾中亲吻彼此,许下一个又一个永不分离的海誓山盟。及至意识将他们拉回了成婚之夜的床榻上,小小的帐笫之间,就是浩大的整个宇宙。
他在阳光中醒来,外头的雪停了,世界一片静谧。
我结婚了?我居然在这里结婚了?
从今往后,龙剑录成为了他的伴侣,全过程显得草率又飞快,遥光自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往前走,渐渐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有点头疼。
“龙……”遥光想了想,改口道,“老公?”
但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么叫有点奇怪,于是改口道:“陛下!”
外头传来庆贤的声音:“皇后殿下,昨夜有军务到,陛下方才去御书房了,陛下说他马上就回来。”
“嗯……”遥光找了半天睡衣,他的与龙剑录的搭在一起,显得很凌乱,但庆贤马上从帐外递进了干净的里衣,遥光简单穿上后出来洗漱。
大婚后一连十日,朝中与京城俱是庆典期,朝廷开始放假,除非有加急政务,否则官员都不上朝,遥光推测龙剑录会在大清早去御书房,多半有重要的军务情报。
“我的吊坠呢?”遥光换衣服时,随意看了眼。
庆贤在屏风外等着。
遥光:“?”
遥光不闻回答,探出头看了眼庆贤,说:“昨晚上陛下放在床外桌上的吊坠,给我拿来。”
庆贤躬身低着头,小声道:“小的这就让宫人找去。”
遥光停下动作,看了庆贤一眼。
“我的吊坠呢?”遥光再一次认真问道。
庆贤与一众宫人同时退了半步。
遥光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顾不得整理衣物,从屏风后快步冲出,看了眼昨夜龙剑录放吊坠的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
蓦然间,遥光的意识就像被打了一锤,手掌心开始出冷汗,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
我的吊坠呢?遥光盯着庆贤,反应过来,他一定知道!
他试图发动法力,但没有产生任何效果,那是必然的,这枚吊坠是他所有的法术来源,联结书中世界与现实的唯一通道。
遥光依旧试图保持冷静,沉声道:“我数三声,现在把它交出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三、二……”
“怎么了?”龙剑录的声音响起。
龙剑录回来了,他换上了简单的常服,新婚翌日,显然精心装扮了自己,手里拿着一个匣子,光华殿外间已摆好了早餐,庆贤带着宫人们慌忙退到皇帝身后。
龙剑录示意他们出去,庆贤便退出了殿外。
遥光站在大殿内,等龙剑录解释,龙剑录走近遥光身边。
遥光扬眉,示意龙剑录:昨夜你把我的吊坠拿去了哪里?
龙剑录答道:“你是我的皇后,不再需要那东西。”
“什么意思?”遥光也认真道,“新婚第一天你就想吵架吗?还给我!”
龙剑录笑了笑,看着遥光。
遥光:“我没有开玩笑!这吊坠一直在保护咱们!”
龙剑录却道:“我能保护你,你身为皇后,守护你是我的责任,我保证,既然咱们在一起,你就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如果要打仗呢?”遥光阴沉着脸,突然意识到什么,沉声道,“别逗我,还给我!”
遥光伸出手,在龙剑录身上摸索,龙剑录却握住了他的手腕。
“已经被我扔了。”龙剑录答道。
龙剑录解释道:“我确实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战胜我们的敌人。”
他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就把自己最重要的所有物收走了?!这与强盗有什么区别?!
“还给我!”遥光愤怒且接近失控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全感吞没了他,他揪着龙剑录,大声道,“你凭什么拿走它!”
龙剑录却非常镇定,似乎早就料到他们必有此一吵,今天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与遥光针锋相对地争执,无论遥光怎么生气,龙剑录都无动于衷。
遥光简直气炸了,他怀疑这是龙剑录处心积虑早在结婚前就已做好的安排。目的就是夺走他的坠饰!
“我只想告诉你,你承诺了我一辈子。”龙剑录认真地说,“我问过你,而你答应了,我猜到吊坠是你的法力来源,有了它,你能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但放下它,与我一起过凡人的生活,体验凡人的喜怒哀乐,生活才具有意义。你也点过头,我知道,我无数次地在梦境中看到过,当它发出光芒时,你就会消失,再也不回来了。”
遥光耐心地说:“还给我,我答应你,我再也不用法术,这样不行么?”
龙剑录耐心道:“既然你愿意不用法术,那么有没有它,又有什么区别?”
“给我交出来!”遥光怒吼道。
殿外的人瑟瑟发抖,光华殿内寂静。
遥光气得发抖,提起拳头就想揍龙剑录,龙剑录却站起身,他的身材与气势很有压迫感,他尝试着将遥光搂进怀中,说:“我爱你,遥光。”
“给我滚——!”遥光竭尽全力推开龙剑录,朝他咆哮道,“你这个混账!龙剑录!咱们的感情玩儿完了!”
龙剑录只是安静地看着遥光,眼中现出一丝悲伤。
“你以为我不会走吗?”遥光气得双眼发红,朝龙剑录道,“你以为把我的坠饰扔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龙剑录终于开口道:“这是命运的安排,遥光,你是我的。你这一生,再也无法回到你的来处,我不问你曾经,我只在乎以后。你亲口答应过我,将陪伴我,一同经历这红尘中的人生,一同面对死亡……”
“滚!”遥光怒吼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给我滚!”
龙剑录再次上前,试图安抚遥光,把手中的一个小匣子塞进他手里,遥光几次推开,最终他忍无可忍,将那匣子狠狠地砸在了龙剑录的头上,爆发出所有的怒气,吼道:“滚出去!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匣子被狠狠摔开,里面的饰品掉落,摔在地上,“叮”一声碎成了数截,滚进了柜子、案几下的角落里。
那是龙剑录母亲留给他的玉树枝坠饰,亦是他带遥光回宫时,亲手赠予他的定情信物。
龙剑录一言不发,躬身捡起匣子,看着遥光,眼神中现出悲伤。
“我等你冷静下来后再来。”龙剑录说。
遥光无论如何发怒,龙剑录都不为所动,遥光就像不停地出拳,全部打在了空气里,龙剑录离开光华殿,回身关上门。
紧接着殿内传来巨响,遥光气得掀翻了案几,摧毁了殿内的不少摆设。
龙剑录走了几步,在走廊一侧坐下,殿外,所有宫人跪着不敢出声,听着里头传来的、接二连三的响声,摆设的花瓶碎裂,架子被掀倒。
过了许久,遥光把他的婚房摧得一片狼藉,才渐渐平息下来。
我要被困在这里了——这是遥光此刻的唯一想法,龙剑录把他的吊坠藏了起来,这世界如此广阔,皇帝真想藏个东西,不可能让他随便找到。
遥光不住深呼吸,知道现在就算把整个皇宫拆了也无济于事,他疲惫地坐下,看了眼镜子,自己就像疯了一般。
怎么办?遥光不断回想,他现在对龙剑录简直是既爱又恨,说不爱他是假的,只是他毫无防备,遭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的背叛,这更激起了他的怒火。如果他现在得回吊坠,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报复龙剑录。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遥光突然陷入了恐惧中,如果有人来暗杀自己怎么办?被他整得很惨的余青松,会不会来报仇?外头的人已经听见了他失去自己最大倚仗的秘密,一旦消息传开……
门被打开,遥光被吓了一跳,看着入内的宫人们。
庆贤低着头,开始收拾打扫,他亲自爬到柜角边缘,摸索着捡出被摔碎的玉制树枝,哆嗦着把它拼到一起。
“你哭什么?”遥光的声音带着威胁。
庆贤马上摇头,擦去眼泪,不停地给遥光磕头,颤声道:“皇后殿下息怒……息怒……”
遥光已经没力气再发火了,宫人们收拾殿内,遥光只是麻木地看着。
片刻后,他又把所有的红帐统统扯下来,扔在地上。
“去告诉你们皇帝,”遥光沉声道,“我要与他离婚,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见他的面。”
庆贤哪敢带这话?闻言吓得伏在地上,不敢作声。
龙剑录却没有走远,听着殿内传来的话,半晌后,又传来一声怒吼。
“出去!”
庆贤收拾妥当,带着宫人又退了出来。
龙剑录始终注视殿门方向,直到正午时分,庆贤进去看了眼。
龙剑录扬眉询问,庆贤小声道:“皇后睡下了。”
龙剑录沉默点头,看见庆贤把吃的撤了出来,餐食几乎没动过。
午后下起了小雪,龙剑录依旧坐在走廊看书,光华殿开了门,但他没有过去,庆贤送了食盒入内,直到傍晚时,再次撤出来,遥光还是没有动。
入夜点灯,龙剑录终于起身,进光华殿,看见遥光正坐在殿前,对着外头一点一点黑下去的天色出神。
“摆饭罢。”龙剑录吩咐道。
遥光看也不看龙剑录,犹如雕塑一般。
龙剑录说:“你不饿?”
遥光沉声道:“除非你给我把吊坠找回来。”
龙剑录:“你不爱我了?”
遥光没有回答,龙剑录认真地说:“哪怕你已不爱我,我还爱着你,我会永远爱你,我相信你会接受。”
遥光终于转头,看了龙剑录一眼。
“把吊坠还我。”遥光说。
龙剑录答道:“就算我想,也还不了。”
遥光的呼吸窒住了,龙剑录答道:“我让人将它扔进了海里。”
遥光怔怔看着龙剑录,龙剑录又说:“你什么都不曾告诉过我,关于你的过去,我无从得知,甚至连它的作用,也只是猜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遥光只觉得非常难过,失去坠饰的恐慌现在已没那么重要,让他无所适从的,却是龙剑录对他的欺骗,他淌下眼泪,竟是哭了起来。
龙剑录看见遥光哭,最开始显得无措,但他努力地硬着心肠,坐了过来,想伸手抱一下遥光,遥光却狠狠地推开他。
“你会慢慢接受。”龙剑录说道。
遥光进了内殿,龙剑录又跟了进来,遥光抓起一个花瓶,把它拍得粉碎,再握着瓷片,仇恨地看着龙剑录。
“我不会再与你在一起,”遥光沉声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离开你。”
龙剑录沉默片刻,而后道:“我在外面,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再叫我。”
说着,龙剑录离开内殿,在外间坐着,他很有耐心,仿佛知道遥光总有一天会放下。他打开匣子,里面是摔碎成几段的玉枝。
庆贤带着宫人过来,收拾案几,龙剑录借着烛火修复母亲的遗物。
庆贤又带人进去为遥光更衣,但都被赶了出来。
夜渐深,龙剑录用黏胶修复玉枝后,趴在案前睡下。
深夜里,遥光从内殿出来,看见龙剑录的背影。
良久,他沉默不语,回入帐中。
新婚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大婚后接连数日,龙剑录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除却少数有加急政务呈他过目之事外,便始终留在光华殿内,遥光则始终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