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洗白白等你。”
另一边易子策还在线,不便多聊说声再见,我切回去他已经挂了。是否认识老爷子的孙子也不是要紧事,我没再回拨,只求易大半仙千万别像丢下我独自守夜一样,也丢下我的书包不管。以为借口打电话能蒙混过关,我还是太天真,落座便听锲而不舍的老爷子又将原话重复一遍。
“您老这么惦记孙子的终身大事,他本人知道吗?”我笑着打趣。
“知道啊。”
摇椅里的老爷子合上眼,晃啊晃,不再言语,似乎快睡着了。我拿起搭在另张椅子上的薄毯,轻轻替他盖好。他缓慢睁开眼睛,又好像根本没有睡。
“我这个孙子吧,看起来性子活泛,跟谁都有说有笑。我明白,他这是做给我看,不想让我担心。臭小子心里要藏着事儿能憋一辈子,他不说,谁也别想知道。”
老爷子骂臭小子时嘴角带笑,我也不自觉地跟着抿唇,被老爷子看到了。他接着又道:“小灵子,我让你和他见见面,不是真要你们搞对象。我就是看你们年纪差不多,你性格也挺好,想着你们可以做朋友。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同龄人有共同语言。”
我听得出,老爷子的话里有许多未言明的深意,或许出于顾虑,或许出于忌惮,但又诚恳到令人无法拒绝。而且,我也没办法拒绝一个像我爷爷一样慈祥可亲的老人。
“好,等他回来,您说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
一顿便饭,清爽可口。老爷子手不离酒,喝得面色红润,畅谈起陈年往事,关于理想,关于奋斗,关于爱情。爱情的主角叫郁芳,是老爷子的爱人,也是易子策的表姑奶奶。她自幼受家庭熏陶,卫校毕业后成为一名军医护士,与老爷子伉俪夫妻走过数十载风雨历程,于五年前因病先行离去。
老爷子如今儿孙满堂,各有家庭事业,逢年过节大家聚一聚,平日里常伴身旁的只有小孙子。酒过三巡,老爷子又干出一件惊人之举——坚持要把他孙子的百日照送给我留作纪念。面还没见,我先拿他张光屁股裸照也不合适,于是我百般推辞。老爷子不依,说这怕什么,瞧我孙子白白胖胖多招人爱,留着图个开心也行。
回校的公交车里,我看着照片里团子似的小胖墩,再将他肉呼呼小脸往芝麻头上一安,喜感十足,的确忍不住笑了。照片右下角印有“小五百天纪念照”几个字,估计是他的小名,我才想起来忘记问老爷子孙子大名。
既然收下了,就不能随便乱放,我拿出钱包把照片塞进夹层。等回到学校,从易子策手里接过书包,我想想不合适,又取出照片插入手账册,回宿舍再另寻个地方保存。
易子策看见了,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老爷子给的。”为表感谢,我将老爷子给的两盒点心,分他一盒,“想不到你和老爷子是亲戚。你应该和他小孙子很熟吧?”
“高中同学。”
“他长得怎么样,帅吗?”听多了小孙子的事,我不能免俗地问。
易子策估计觉得我太肤浅,淡淡地睨了我一眼:“和照片上差不多。”说完,他扬长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消瘦背影,我忍不住想,今天应该问问老爷子,是不是他从小就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那人是谁?”背后传来姜谷雨的声音,我转过身,她正望着易子策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呢喃,“好像有点儿眼熟。”
“易子策,我跟你提过的。”
她像恋花的蝶不舍离开,又伸长脖子张望了会儿,方收回目光:“哦,那个年年把你压屁股底下的奇葩学霸。我以为他长相和成绩一样惊人呢,看背影还不错。”
说到考不过易子策,我就不服气:“哪有年年,我夜观星象,这回能考第一。”
向来不以考试论英雄的姜谷雨,不屑地嘁了一声,接通手里突然响起的手机,说没两句递过来:“找你的。”
找我的,为什么打给她?
我不解,动作一慢,姜谷雨已以物易物用手机换点心,道句正好晚饭没吃饱,拎着点心盒,坐进一旁的长椅。屏幕上显示乐川来电,我又反应稍顿,也不知道自己犹豫什么,隐约听见手机里连喊几声我的名字,才拿到耳边,回声喂。
“王灵均,几天没见,你是不是又把我忘了?”乐川带着一贯的戏谑调笑,我没回答,又透出几分不悦,“说话呀,不会还没想起来我是谁吧?”
“想起来了。”
“我说你怎么不跟我联系?”他埋怨道。
“没你的联系方式。”我老实回答。
他笑了:“不会找姜谷雨要吗?”
“你不也没找她要我的。”
“别生气,我在新加坡比赛,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话赶话赶到那句而已,我生哪门子气,更不认为他有解释的必要,随口问:“什么比赛?”
“国际无人机飞行器创新大赛。”他那边似乎很热闹,人声喧哗,像在开party。我听见有女孩喊他名字,不愿打扰想挂电话,却听乐川又道,“我后天回去,你想要什么礼物?”
“不用……”没说完我自己先停顿,想了想,笑着改口,“帮我把狮头鱼尾像带回来吧,我要原装的。”
“行啊,今晚上我带齐家伙就去。如果明天国际新闻出现了某中国籍男子因盗窃国家象征被捕的消息,你记得赶紧跑路。”
“为什么?”
“因为你是幕后指使者,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供出来将功补过。”这时乐川应该走到了安静的地方,背景不再吵杂。他沉默片刻,声音变得低沉而温柔,“王灵均,我想你了,后天我来找你。”
这一句话仿佛伴着新加坡燥热的海风,透过手机吹得我半边脸颊发烫,不知该说什么。
“听傻了?”他含笑问。
装不来淡定,我急匆匆地道:“国际长途很贵,没别的事,那就再见吧。”
“哦,害羞了。早点儿睡,后天见。”
乐川没事人似的先挂断手机,我却站在原地,怎么也抚平不了加速跳动的心脏。前一句还在插科打诨,后一句又立刻无缝切换到情话绵绵,谁的心脏承受得起。逼自己低声背诵一遍辨证用药金口诀,勉强恢复平静,我坐到姜谷雨身旁,抢过半盒点心,一手一个往嘴里送。
“你怎么了?接个电话食欲大增。”她说着抬手摸摸我的脸,改用过来人的口吻对我说,“念经没用的,该动心的时候还是会动心。”
我仍难以置信,鼓着腮帮子囫囵道:“不会吧。我和他认识才几天,一共只见过两次面。”
“有什么关系,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不来电。”
“万一他只是在和我开玩笑……”突然觉得味同嚼蜡,我艰难地咽下满嘴的点心,正襟危坐,严肃对向姜谷雨,“你跟我说说乐川这个人吧。”
姜谷雨扑哧一笑:“你不要紧张,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虽然我们做了三年初中同学,但是关系一般。乐川那时候挺胖的,成绩好,人缘也不错。我记得初二那年他没参加期末考试,一个暑假回校瘦了好多,人也变帅了。大家都在传,是因为他被喜欢的女生拒绝,痛下决心减肥。也有人说他生了场重病,还有说他家里出了很严重的事。一上初三学习紧张,没有人去求证,各种传言也就不了了之。”
聚精会神听完每一个字,我忍不住问:“现在呢?他真的交过很多女朋友?”
姜谷雨盯着我的眼睛,小心地点点头:“你很介意?我敢保证,他现在肯定是单身。”
“那是因为六月没过完。”我明白想了解一个人,不可以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便收起流露出的嘲讽语调,又问,“你知道他有个六月不恋爱的怪癖吗?”
“不太清楚。”姜谷雨踌躇地顿了一下,鼓起勇气道,“灵均,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我对乐川说过你暗恋廖繁木的事,也向他提过能不能追求你,帮你摆脱单恋。他当时没同意,现在又追求你,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不出于真心我就放心了,有了自我开解的理由。
“我没对他动心,是有点儿被吓到。”不想再继续讨论乐川,我话锋一转,“说吧,找我什么事,我不信你只为联络感情。”
姜谷雨给了我个“你懂我”的表情,卖关子什么也没说,嚷嚷吃多了肚子胀,拉着我到田径场夜跑。
临近期末,坚持锻炼的人少之又少。姜谷雨说自己是竞技性选手,没对手跑起来没劲儿,没跑两步,又无趣地坐到看台观赏月亮。夜深人静处,我连打了几个哈欠,终于等来姜谷雨想说的事。
“上次你扮医女的效果不错。下学期社团招新,我准备在宣讲会里增加二十分钟的中医学讲座,你来主讲,好不好?”
昏昏欲睡的我顿时耳清目明,只差脚底抹油开溜:“你太高估我了,我不行。会怯场,也没那么大能耐。”
“那些文言文一样的中医学理论,你不是张口就来。还有你刚才背的口诀,一般人谁能听懂。办讲座要的就是这效果,把懂的人讲到不懂,把不懂的人讲到更不懂,最后大家一起不懂装懂。”
姜谷雨灌迷汤有一套,我像听绕口令被绕进去了,云里雾里地问:“我讲什么?”
“主要目的是宣传社团,你只需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往那儿一站,随便讲什么都有人听。我估计到时候来的女生居多,你可以讲如何祛痘啦,美白啦,减肥啦……多简单。”
听起来似乎不难,我头点到一半,灵光乍现:“我给你找个肚子有货,颜值有保障的人来主讲,怎么样?”
她双眼晶晶亮:“谁?”
“我们班的大杀器易子策。”
我没把握说服易子策,可我相信只要安排他和姜谷雨见面,凭借姜谷雨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宣扬汉服文化的一颗热忱之心,没准儿能搞定。
姜谷雨显然动心了:“找时间约出来见见。”
“没问题。”
茫茫夜色里,我和姜谷雨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相视而笑。
即便有种出卖朋友的愧疚感,但仅维持了不到一秒钟,便随风消逝,荡然无存。谁让易子策先舍我不顾,卑鄙逃掉守夜,害我单独在实验室度过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