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打斗前后近两个时辰, 虽说只波及了附近这一片山脉,但终究是上七境修士间的死战,也难免惊动旁人。
这百多年来, 浣花州境内都颇为安生,最多是有些小打小闹,还没有哪一回比得上今日。
苏蓁看着手里的玉简, “……让我下去,我舅舅来了。”
萧郁也瞧出她已恢复了一两分力量, 闻言从善如流地松手,看着怀里的人跳到一边,“我还以为你不想见他们。”
“嗯,确实不想。”
苏蓁展开灵压,“但是需要说几句话,解决一些事情。”
苏浔好歹是天仙境高手, 在自家地盘上找人很简单, 更何况他早就感知到这边的动静, 很快就带着一群人来了。
双方远远瞧见,苏家家主微微一愣,接着就已经近在眼前,他也顾不得别的事,先上上下下打量甥女。
另外几位同行的,也皆是苏家的成员, 都是上七境修士。
显然他急匆匆带人过来, 也存了帮甥女干架的想法。
“蓁蓁,你没事就好。”
苏浔松了口气, “那噬魂教魔修使了秘法,诱我们去了别处, 待我发觉不对重新找回来,你们已经……”
苏蓁摆摆手,“劳烦舅舅挂念,我本来就是想独自杀她,这场我也打得尽兴。”
苏浔哑然片刻,见她虽然面色苍白,灵压紊乱,却是眉目舒展,满眼笑意,显见说的是真心话。
“你还是与阿姐相似。”
苏浔感慨道,“她年轻那会子,爹娘成日里念叨,只希望她少出去与人比斗,生怕她出事,只是她从来不听,也是他们陨落之后,阿姐当了家主,才稳了许多……”
“但也还是时不时去魔界干架。”
苏蓁小声道:“娘是这样,她的徒弟们亦然,几位师姐师兄也都是好勇斗狠之辈。”
所以早就死得一个都不剩。
苏浔微微摇头。
运气好天赋高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数喜欢比武邀战的,下场也皆是如此,故此他父母才不希望长女这般行事。
苏蓁叹息一声,“但我娘终究也是因为晋境失败陨落,和这些都无干。”
苏浔欲言又止,不由看向苏蓁背后的人,“这位仙君……”
他瞧着对方境界和甥女差不多,但并非上次来送礼的姜仙君,猜测大约是甥女在天元宗里的熟人朋友。
苏蓁知道他可能想说什么话,顾忌有外人在场,“舅舅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的事这位都清楚,恐怕知道的比我自己知道的都多。”
苏浔:“……”
这是什么话?
他一边纳闷一边看着那男人露出喜色,接着那人又收敛笑意轻咳一声,“不至于,总有不知道的,等你告诉我。”
苏蓁白了那人一眼,“谁要告诉你。”
说完看向舅舅,“就当他不存在便是。”
苏浔面色古怪,一时间想了很多,但碍于周围还有亲戚们,也不好开口,只得问起方才的事。
“对了,各位。”
苏蓁环顾诸人,正色道:“不知道你们是否收到消息,或者收到了却不知真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北域第一仙府沈家的家主长子,无日宫护法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沈度,此人是噬魂教魔修,血神祭使,我与他在葽山相逢,他已经埋骨妖界。”
诸人悉数色变。
“这?!”
苏浔显然知道那是谁,闻言立刻皱眉,“血神信徒暂且不提,这沈家并不好惹。”
说完忽然一怔,“方才那些人?”
苏蓁弯起嘴角,“沈家派来杀我的,对了,家主的次女还有几位侄子侄女也死在我手下,就在刚才。”
众人纷纷哗然。
苏浔头痛不已,“蓁蓁,你为何……可是沈度先对你动手的?”
既然那是噬魂教魔修,他有这想法很正常。
苏蓁闻言却摇了摇头,“我看他不顺眼,又听闻他杀了阿绮姐姐,我气不过,就将他宰了。”
苏家诸人面色难看,其中有年轻些的,闻言满头雾水。
“……阿绮是谁?”
“便是那粟江口领主,沈度有今日的名声,也是因为杀了这大妖吧?”
“她是?”
“这位也是碧瑶山那位的女儿?”
“只是侄女吧,那些树妖花妖之间本来就乱得很,也不喜欢扯这些关系……”
那几位年轻的顿时面露了然。
苏浔叹了口气,“蓁蓁,你要为你的姐妹报仇,我们自然无从置喙,可是无日宫与沈家……”
在很多年轻人眼里,但凡一个正道弟子的魔修身份暴露,那杀了他就是天经地义,他的家人师长朋友也不该有怨言。
可是事情当真如此么?
苏浔这个年纪,心里很清楚,正道修士未必人人皆正,许多人也不会因为自己亲朋好友当了魔修就不在意他的死活。
沈家家主是金仙境不说,族中还有数位天仙境,而且家族势力在北域影响极广,和无日宫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日宫也有两位仙尊,一位圣境一位准圣境,虽说都是不问世事常年闭关一门心思飞升的主儿,但终究实力摆在那里。
如果苏蓁不是仙尊的徒弟,那以苏家的实力,根本惹不起沈家这样的世族。
“以及,我如今也不是玉尘仙尊的弟子了。”
苏蓁淡淡道,“他犯了门规,被逐出天元宗了。”
苏家诸人:“……”
苏家诸人:“???”
他们看上去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蓁蓁……”
有个人声音颤抖地道:“你说谁犯了门规?谁被逐出天元宗?”
苏蓁好笑地看着他,“徐淩啊,不然难道是我?他自己领了刑罚离开的。”
众人目瞪口呆。
苏浔最先回过神来,脑子里转过数个念头,不由想问崇云仙尊是否有意收她当徒弟。
当年他带着甥女去东域求药,倒是也想过能不能让人拜在宗主座下。
但那会儿苏蓁年纪小,宗主门徒众多,出挑的也多,也没多少时间再教新人,反倒不如玉尘仙尊。
如今不同于往日,以苏蓁的天赋,便是那裴家姐弟也比不了她,假如能成为宗主的门徒,但凡崇云仙尊飞升晚一些,说不定下任宗主的位置……
“舅舅。”
苏蓁忽然开口道,“我也懒得再给自己找个师父了,你们在意的是能不能得首座之位,能不能继承神器,这些于我都无关紧要,今日我说这些,不是与你们商量什么,只是告诉你们一声,日后我与玉尘仙尊再无关系,诸位也不必再拿仙尊弟子的名头说事……”
苏家诸位神情各异,有人满面焦急,有人眼露担心,还有人茫然无措,也有的脸色畏惧。
大约是觉得自己和前师父闹翻了,担心被殃及池鱼。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任家主尚在时,苏家是板上钉钉的浣花州第一世族,等她去世之后,虽然这名头不曾旁落,但终究也与曾经不同。
天仙境家主如何比得金仙境,就像金仙境更比不得准圣境。
上七境的境界一重高一重,每一重都是艰难险阻,但也都是绝对的分水岭,每上一重的地位就截然不同。
虽然说,家族实力并不只看最强的那位,还取决于族中有多少上七境高手。
曾经苏家有十数位仙君,再加上一位金仙境家主,才稳居州境第一。
如今上七境修士的数量多了几位,但家主降了一级,阖族找不出一个金仙境,就比不上往日了。
浣花州的诸多仙府里,好几位掌门宗主都是天仙境,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就能从苏家手底下抢灵脉抢资源。
只是人人皆知,前家主的女儿,现家主的甥女,如今是仙尊的徒弟,所以他们若是想做什么,也需得掂量几分。
故此自己话一出口,这些人难免担忧。
“蓁蓁。”
苏浔喊了她一声,“你终究年轻,或许还不清楚,你在外闯荡,有没有一位仙尊当师父全然不同,若是崇云仙尊对你……”
“我很清楚。”
苏蓁慢慢打断了他,“我也清楚你们很看重此事,因为你们也能拿着好处,但如今我不需要,我也不会为了让你们高兴就去拜师,尽管我若想要再找个仙尊当师父很容易,就算我想要仙尊当我徒弟都简单。”
苏浔:“???”
他再次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苏浔还想说话,却见到甥女身旁那男人微笑起来,还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
苏家诸人都被这话弄得十分错乱,然而他们也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了。
苏蓁转过身,扯住旁边那人的衣袖,轻声说了个走字。
那人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圈进了怀里,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苏家的仙君们。
他微笑着低声道:“再会了,诸位苏前辈。”
苏蓁背对着众人,听到最后三个字,似乎很是不高兴,一拳锤在他胸口。
那人纹丝不动:“……哪里错了?”
苏蓁怒道:“哪里都错了!”
两道身影瞬息间消失。
罡风肆虐的高空中,苏家诸人呆若木鸡,瞧着两人离去之处,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苏浔愣愣地看着,“这虚位异术,竟连半分灵压波动都没有,且丝毫不留灵秽,旁人想追踪都无迹可寻,此人必是绝世高手!”
停了停又道:“倘若是真容,黑发蓝眼……”
苏浔忽然闭嘴了。
周围的亲戚们面面相觑。
苏浔扭头看向其中一位堂妹和一位堂弟,喊了他们的名字,“你们瞧着,蓁儿和方才那位……”
这两人都是风月场高手,情人侍宠好几位,闻言都眼神微妙。
“那位仙君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只看过我们两次,从头到尾都盯着蓁姐儿。”
“你难道没瞧见他那个眼神?”
两人面面相觑。
那毕竟是甥女,他们也不好说得太露骨,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够了。
“……我正是瞧见了才问你们。”
苏浔轻轻吸了口气,忽然沉声道:“日后切莫再说她与玉尘仙尊的事,若是有旁人问起来,只推说是他们宗门内务,与我们无关。”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一直隐隐有感觉,旧日里甥女回家,提起危云峰里的事,不像是只将玉尘仙尊当师父看待,仿佛还有几分旁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