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方?才露在?烛光下,泛散的神情都隐在?黑暗中?,一双眼似是冰冷的蛇,肆无忌惮又直勾勾地盯着?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觊觎。
窗外的风吹得院子里的树叶簌簌地响着?,不知?月华如何。
“嗤。”
盯着?窗户良久后他轻笑?出声,缓缓抻直了腰,恹恹又怠倦地微歪着?头。
那双乌木沉眸中?带着?狡色,分明是纯粹无暇却又过分邪气。
月明星疏,春虫不止,流光千万盏渐渐湮灭,乍起的春风带着?透入骨子里的凉。
沈映鱼紧贴着?墙面,心跳如春日的雷轰响不停,震得她?头晕目眩。
哪怕知?道里面的人根本就看?不见她?,她?还是不敢动。
方?才她?路过时无意听见里面传来声响,当他又夜不寐,想敲窗提醒,结果还未抬手就听见了。
那一声声裹着?情稠压抑的沙哑音,能将?人的身子都听酥软一般。
她?即便是活了两世,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但?却晓得里面是在?做什么。
这般大的少?年也正常,可……
沈映鱼咬着?下唇,脸如在?沸水中?滚了遭,又烫又疼。
她?虽被他称作?过阿娘,但?实际也只比他大上六七岁,两人都晓得无甚血缘。
可他表面待她?亲厚恭敬,夜里却做这样的事,日后还能如何相处?
沈映鱼僵在?原地等里面声响停下,才虚虚地吐出一口高悬的气。
过了良久,吹起寒冷的春风,她?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的汗,软着?腿悄悄地往房中?走去。
……
自那日无意间听见,他在?房中?念着?着?自己名字,沈映鱼就恨不得收拾东西立即离开。
但?因马上要秋闱,又担心影响到他。
到底是真心对待过的人,而且有关于沈府的所有物什,都湮灭在?那场大火中?。
她?只有他了,而且还想要亲眼看?见太子倒台,暂时离不开他。
但?沈映鱼又不敢继续放任这样相处,不敢前去责问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一时间脑中?纠缠成了一个结,最后决定先暂且都压下,平素也尽量少?与他过多接触。
幸而他不外出,后又整日都在?房中?温书,偶尔才会出来,给了她?不少?时间缓和。
白日的少?年目光如常,态度又恭敬又温和,半分没有那夜的孟浪与大逆不道。
他不表露出来,沈映鱼自然不愿意主动提起这禁忌的事,表面上还是如常般做着?慈孝。
那夜就像是她?独自做的梦。
但?她?又是确确地听见了,根本无法当做一场初春的梦。
渐渐她?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何处未做对。
或许等他秋闱归家后,她?便可以慢慢替他相看?知?事的姑娘了。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同扎了根的藤蔓,不断往上攀爬,难以根除。
春转夏回,墙角的鹅黄花儿败落,结出长条的瓜果,无人采撷掉落后糜烂在?了土中?,化作?养分滋养着?土根。
终于苏忱霁在?家中?磨了段时间,他才慢悠悠地收拾行囊,准备上盛都复考。
沈映鱼将?他送至渡口,采露抱着?吃食干粮紧跟其后。
“我不在?家,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他立在?风口处,半敛眼睫,观眼前克制距离自己三?步之遥的人。
吹逆了直裰宽大的袖摆,发出如破败风车运作?的声响。
那日之后沈映鱼到现在?,还是无法直面对他,尤其是受不了被这样柔情的眼神看?着?。
或许感觉与之前不同了,总觉得他目光中?带着?什么不寻常的情意。
她?心中?升起不自在?,抬手拢了拢耳畔的发,如寻常般低声嘱咐几句。
苏忱霁不错眼地觑着?她?低垂的头。
鸦云堆砌的发全挽在?头顶,云鬟发髻,露出一截白项,宛如桐溪府盛开的玉兰花。
“就只有这些话吗?”他嘴角噙着?笑?,问着?,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发髻。
他的话很轻,不知?为何沈映鱼感觉头顶的目光就像是带着?刺,密密麻麻地扎进血肉。
她?本是有满腹的话,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苏忱霁轻叹,也未再纠结,拿过采露手中?的包裹,低言玩笑?道:“您千万要等我回来,可别让我回来寻不见人了。”
语罢他转身登上了船,立在?甲板上,直面对着?她?莞尔地笑?着?。
沈映鱼目送着?渡口的船渐渐远行,良久才收回视线,同采露一道回去。
苏忱霁一走,家中?倏地阒静,平白多了几分苍凉意。
她?本是想写信寄去盛都,但?又不知?如何下笔,只好将?此事搁浅在?一旁。
她?不写信,但?每月盛都倒是会有书信回来。
苏忱霁虽瞧着?话不多,但?给她?的书信每次都有三?四页,将?自己的事无巨细都写在?上面。
沈映鱼看?完后每每都忍不住笑?了笑?,但?又想起了那夜听见的事,又敛了笑?,只将?那些书信都收在?匣子中?锁着?。
她?开始一心把心思扑在?作?坊和铺子中?。
金氏时不时地请沈映鱼前去做客,她?不好推拒只得整装前去。
金氏未当官家夫人时是书香门第的嫡小姐,有的是满腹经纶,喜好设宴邀请贵夫人一起聊诗颂词。
摆开琼莛,赏菊宴中?,凤凰振羽、绿云、西湖柳月、紫龙卧雪等满园名花,饶是在?七月亦是开得异常荼蘼。
水榭中?,烹煮花茶绿糕,三?两身着?富贵的夫人窕窕团坐其中?。
沈映鱼是其中?最年轻的夫人,但?身边的忱哥儿却是年纪最大的。
这个时候那些夫人还不晓得,她?是苏忱霁的假娘。
而沈映鱼为了方?便,来晋中?时便是打的寡妇称号。
众人只当沈映鱼生得早,都将?她?当做苏忱霁的生母。
“映娘每日在?家中?用?的是什么脂粉膏子?怎生得这般娇嫩,就同我府上远房来的那表小姐一样娇嫩嫩的。”
讲话的是陈夫人,之前在?铺子同许夫人争布匹的那位。
陈夫人向来喜雅,今日赏菊更加是将?浑身往才气夫人方?向装扮,梳着?朝云近香髻,配着?件靛青丁香暗纹褙子,水湖游鱼百褶裙,带着?雅致的风情。
在?场的几位夫人亦是一样,都铆足劲儿朝着?新?时的年轻打扮,但?珍珠白膏敷面下依旧有岁月的痕迹。
只有沈映鱼一人略显独特。
她?甫一落在?院中?,就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沈映鱼年轻,即便是随意穿了件朱红短袖褙子,配着?雪白一面式下裙,乌黑如绸的发随意盘起,红润面上半分岁月痕迹都无。
瞧着?就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
“是啊,瞧着?苏会元的年岁莫约十七、八岁了罢,映娘今年想必也四十好几了,究竟是如何养成这般娇滴滴的模样,每次我晃眼一瞧就还以为是金夫人家来了位表小姐呢。”
说话的另外一位夫人姓刘,今日穿着?身玫红短褙子,年纪瞧着?稍长。
刘夫人呷了一口菊花茶,觑着?一旁的人,眼中?带着?明显的钦羡。
在?场几人除了金氏,皆不晓得沈映鱼今年的真实年岁。
见她?依旧如二八年华的少?女?般娇艳,当她?是有什么秘法儿。
众人只恨不得沈映鱼赶紧将?容颜永驻的方?法,一字不落地说出来才好。
“刘娘想要的秘法儿恐怕是无了。”金氏持着?一柄扇轻笑?着?道:“人映娘今年才二十出头,生得水嫩些是自然的。”
金氏这话甫一落,几位夫人都暗暗地惊讶了一番,皆朝着?沈映鱼投去,好奇又欲要窥探的眼神。
沈映鱼面不改色地垂着?头,抿了一口茶,复而抬手拢着?耳畔的发,盈盈笑?着?点头。
“忱哥儿是远方?姐姐留下的孩子,当时瞧着?可怜,我又恰好守寡,膝下无子女?就养在?身边了。”这是她?对外的说辞。
众人闻言了然地露出笑?,心思回旋千百转。
“映娘倒是心善,不过苏会元确实争气,听说盛都传来消息,第一场考试,他位列榜首,连太傅都亲自去见了他好几次,在?圣人面前好一顿夸赞,想必后面几场考试下来稳住的话,只怕是要出个状元郎。”
陈夫人本就对沈映鱼钦羡不宜,听她?道原来苏会元都不是亲子,但?却胜似亲子更加钦羡了。
毕竟苏忱霁在?外对沈映鱼尊敬有加,众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说道苏忱霁,沈映鱼脸上淡然的表情,而后不自觉浮起一丝笑?意,但?又克制地降下去了。
她?想起那夜听见到的那一声声梦呓,又听见这些夫人这样说,心中?莫名升起惶恐。
苏忱霁如今和前世不一样了,生得越发磊落,是众人眼中?的谦谦君子,是行在?天边的云和月。
若是叫旁人晓得了,他……
沈映鱼竟有些不敢去想那时候的场景,原本还能稳坐不动,突然就如坐针毡。
她?已经满心煎熬,偏上刘夫人不解她?心中?惶恐不安,也随着?搭了一句话,听得她?耳目生辉。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刘夫人觑着?面如花娇的沈映鱼。
若是个三?四十的妇人道也罢了,但?她?如今才二十几,那苏会元也才十七八岁,又迟迟未曾娶妻纳妾。
日日和假阿娘在?一起,也不晓得会不会生些背德之事?
“映娘这年纪着?实年轻了些,教我突然想起了,我有位远房亲戚也是二十几的寡妇,带着?个十几岁的儿……”
刘夫人话快,落在?这里突然就停了。
说到一半,她?就晓得自己讲错了话,轻咳一声,掩饰般端起面前的茶饮下,又将?话题转至另外一方?。
“那孩子就没有苏会元这般听话懂事,嗳,金娘府中?的菊花果真都是名贵品,紫龙卧雪宛如活雀舌。”
讲话这无心,听的沈映鱼却敏感的从那未完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寻常。
年轻寡妇和年轻继子的风流韵事亦不少?见,恐怕刘夫人方?才本是要讲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