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她现如今的家。

天使的羽翼已经治愈好了昨晚那个少女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但那人在她心中留下的伤痕还需要靠告解来治愈，又或者根本无法治愈。

进门前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尽管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行为。

她衣服的背后被天使的羽翼撕扯得破破烂烂；幸亏学校制服是黑色的，喷溅在她身上的血液大部分已经风干成了漆黑的污渍，看上去就好像被泼了酱油；再加上满身的尘土与其他秽物。她一路走来，许多人都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但在进入教堂前，她还是想整理一下衣服。

从门口的水池里蘸了点圣水到手指上，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程雪走进了教堂。

此时的圣痕教堂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透过十字架背后的彩绘玻璃漫了进来。漂浮在半空中的灰尘颗粒微微发亮，让整个教堂都浸入了某种氤氲的暧昧氛围里。

在这称得上神圣的气氛里，程雪宛如背负了某种沉重之物一般，一步一步走进了教堂一角的告解室里。

关上门，拉上遮掩的黑色幕布，她的额头靠在手指交叉抱合的手上作忏悔状。在她面前的是蒙有黑布网栏，无需交流她就能感觉到，此刻在网栏对面，这座教堂的告解神父正在等待着她。

神父没有说话，他只是等待程雪的忏悔。

程雪沉默不语，但是神父知道她会忏悔。

沉默……

宛如宗教油画一般的浓重的沉默。

“卡奥斯神父，我又杀人了……”

但沉默必然不是永恒的。

一旦有了开头，后面的东西就能非常流利的说出口。

“羽翼贯穿了她的喉咙，血液喷溅在我嘴里，尝起来就像海与铁锈的味道。然后天使们不断不断地把她给撕扯与分割，最后只留下了……”

“但我一点都不想这样做，我不明白为何天使的羽翼会选择我。是因为我和我的母亲都曾犯下大罪吗？难道必须要牺牲他人的灵魂才能救赎我们的灵魂？”

“和前几次一样，天使们告诉我一个地址，我去了地址里的那个地方，然后就像以前那样……我不想杀她，也不想杀以前的那些人，但天使的羽翼这么做了，它们告诉我这是为了能让我和我的母亲得到救赎。”

“但这样的杀戮真的能让我们得到救赎吗？即使杀戮不是我而是天使的羽翼所为，但这个社会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现如今能够接纳我的地方恐怕只有天堂吧。”

“神父大人，我的罪孽能被谅解吗？”

告解结束，过了半晌，神父开口了，声音宛如水一般清澈。

“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道路，而你曾经选择过一条错误的道路，犯下了大罪。这是你唯一需要忏悔的东西，也是唯一需要被救赎的地方。”

“羽音告诉你的是你的救赎之道，因此不要为此而抱有罪恶感。于天国而言，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听从了主的安排，不会因为被染成血色而受到处罚。于道德而言，这一切的行为都并非你所为，你只不过是个目睹到这些悲剧的目击者而已，并没有罪孽可言。”

“但我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主不应该是仁慈的存在吗？”

程雪想起了昨晚那个少女说过的话。

“啊，没错呢，在你身体里的，不是你所认为的天使，而是与其相反的恶魔……”

“既然主是仁慈的，那么他派到我身后的天使也应该是仁慈的才对啊，但它们为何如同恶魔一般残忍呢？”

“你是听谁说了什么吗？”

神父问道。

“昨晚，我遇见了另一个身后有天使降灵的人……”

当下，程雪把昨晚与那个少女之间的事情都告诉了神父。

“关于这个问题，是你弄错了，在那个女孩身体中的的确是与天使相反的恶魔，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和她相同。她是来引诱你堕落的存在，假如你相信她的所言，那么你背后的羽翼将会真正的被染黑成恶魔。”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上帝。”

“每个人都有……”

“她笃定自己身体里的是恶魔，那么上帝便真的让恶魔附身在她的身体之中，你相信自己能得到救赎，所以上帝让天使陪伴在了你的左右。”

“听从你心底的声音去行事吧，因为上帝就是你的心声。”

……

大概用不了多久，那个女孩就会发现自己丑陋的真相吧。

名为程雪的女孩离开后，卡奥斯神父从告解室里走了出来，他用衣袖擦着眼镜如此想。

听从心底的声音？

嘴角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没有什么比自己更不了解自己了。

想要听从心底里的声音行事，绝不是看心里怎么想的——因为人类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找出一万个理由来掩饰，但这一万个理由不会影响到其行为的一分一毫。

真实的心声只能通过行为看出来。

正因为如此，欺骗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只要顺着对方的自我欺骗继续欺骗下去就行了。

这个傻女孩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愚蠢也该有个限度啊。

不过啊，这个一时兴起的玩物还真的钓到了大鱼呢……

他想起程雪描述里的那个女人。

“原来她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