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荀骓剥了一颗荔枝放进嘴里，无味。

再看底下人无声地跪了一片，无趣。

无声，无味，无趣，果然就是他姬荀骓的人生。

今天休息，早上来高氏屋里吃饭。

随口说了一句，高氏就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别家妾室的基本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家高氏，低头弯腰下跪才是她的基本功吧。

然后，这一屋子的仆人又在她身后跪了一地。

这么大的阵容……

知道的，是听见了他说“荔枝不够新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本人快要断气了呢。

本来嘛，就不可能新鲜。

今年的荔枝还没上市，他们吃的是去年的。

荔枝这东西一旦离开了枝叶，第一天颜色变暗，第三天味道变淡。他的府上能保存到这种鲜度已经很不错了。

外边都盛传他独宠高氏。

他姬荀骓，唯有一妻一妾，正妻王氏有两子，王氏去世三年后，纳入妾室高氏。

在外他从不流连任何声色场所，送进府中的美女也一概不收。

就连在朝堂上跟他不对付的同僚，也不得不佩服他在后宅的洁身自好，就连御史们在这方面都没他完美，哪还好意思参他？

他像迅疾的风拂过树梢，掠一眼高氏。

高氏出身平平，眉眼平平，唯独声音悦耳，偏偏又沉默寡言。

不管是本朝的朝堂，还是今上的后宫，恐怕都找不出这样一个人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有那么可怕吗？

可怕的是高氏的兄长吧？

当年他做客高府，仅仅是无意中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根本就没瞧见她本人。

当夜，高氏的兄长就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到了他府上，而他竟然接纳了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包括他自己。

高氏和他，都是可怜人吧！

他心中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就走了。

……

*

心中烦闷，骑马去了西郊。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文剑寺。

今天，下山的香客特别激动。隐约中，有“纪娘子”三个字悠悠晃过来。

他脑中嗡的一声，她游历蜀中，回来啦？

他一笑，又立刻收了回去，不敢相信；再一想，如果不是她，还有哪家“纪娘子”能这么轰动。

文剑寺有前临淄王端木野和他王妃的衣冠冢，是她只要回到玉京一定会来的地方。

他飞快地走进寺里，找了一遍，没有她。

听说韩王来了，住持赶来迎接。

寒暄了几句，他淡淡地打听：“今天好像特别热闹，是来了贵客？”

出家人心如明镜，人们这么问，都是为了打听纪娘子。

“今天卢公子陪纪娘子前来凭吊她亲人的衣冠冢，这会儿还在寺中。”

真得是她。

“啊。”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

春风吹过湖面，结着冰的湖水立刻暖了起来。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姬荀骓的心像箭一般飞了出去。

和住持分别后，他又找了一遍，还是没看到她。

走到寺中最幽静的一处。

风吹过，身后的梨花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一片片，纯真，小小的，惹人爱怜。

半个破碎的荔枝壳，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落到脚边。

他捡起来，握在手中。

那么，他想，纪间蕊最爱吃荔枝，这会是她丢下的荔枝壳吗？

那一瞬，思念无处躲藏，如洪水涌来，将他瞬间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