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无数个细密嘈杂的白噪音在耳朵里尖叫,让龙峤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浑浊而遥远。
“除了这里痛,还有哪里?头晕不晕?胃痛不痛?会不会觉得眼花?”
事后方蔚然觉得自己一定是痛迷糊了,居然抬起左手比划了一个狐狸。
“沉默的狐狸”——左手拇指与中指和无名指捏合成狐狸的尖嘴,食指和小指是尖翘的狐狸耳朵。这是德国课堂上常用的一个手势,意为“闭上你的嘴,竖起你的耳朵”。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留学德国的父亲总是这样要求她保持安静。后来她又用这个手势来要求龙峤认真温书,别来打扰她做习题。
她没想到,许多年后自己还会捏出这只狐狸,更没想到龙峤会真的闭上了嘴。
他的手沿着她的小臂上滑,直到扶住她的肩膀。
“只是磕了一下,用不着大惊小怪。”方蔚然已经发现了,只要胳膊不动,疼痛感就慢慢消失,“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的数!”龙峤暴躁打断,“肘关节受伤不是闹着玩的。别指望你不管它就能自己养好,不注意就残一辈子!”
他朝身上摸了摸,随即抽走方蔚然束发的手帕,快步走到路旁。
阳沟边架有剖开的竹管,引山泉水汩汩而流。手帕转瞬被溪水浸透,带着凉意包裹住淤青的手肘。
“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冷敷!”
方蔚然已经定下神来,语气平静如常:“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治疗。先说说杨国庆的事,你确定要让他加入足球队?”
“确定。”
“明知道这个人品行有问题,还要让他加入?”
“我这是足球队,又不是评比道德模范。”龙峤耸耸肩,“他犯的也不是死罪。”
他低下头盯着方蔚然,眼神说不好是好奇,还是另有深意的探究。
“你刚才还一副要保护他的架势,怎么这会儿又嫌弃成这样,连个下岗再就业的机会都不肯给了?”
“我要保护的不是他。”方蔚然认真道,“我要保护的是整个寨子。”
“让他挝个球,危害不了寨子。”
“会危害到足球队。你知道他的斗鸟其实是赌博吗?”方蔚然顿了顿,补充道,“不是不给他机会。我和村委会也会想办法帮他戒赌,重新开始工作和生活。他还没有戒赌,现在就让他进球队真的不合适。”
令她失望的是,龙峤似乎并不惊诧,也并不在乎。
“男人嘛,多少带点赌性。从前我有个教练还说,赌性越强,说明好胜心越强,这样的球员打比赛更容易赢。”他嗤笑一声,“国内国外,职业选手赌博的多了去了,要我给你数数不?”
方蔚然沉默片刻,问:“也包括你吗?”
龙峤也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才哑声笑笑:“我就赌过一场大的,可惜输了。”
说这话时,他眸光黯淡,浓黑的眼瞳中似乎藏有难以言说的痛苦和悔恨,沉郁如突然被搅动的沼泽。
方蔚然来不及细看,那点黯淡就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令她糟心的玩世不恭。
“你要嫌弃,也别只嫌杨国庆一个。认真论起来,寨里赌钱的男人大有人在。别的不说,农闲的时候没事可干,哪家不攒个牌局,赌个一块八毛的——优良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