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峤深吸一口气,把那双澄澈而认真的眼睛关在门外。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到二楼,一脸惊奇地看向堂屋中肃立的众人:“嚯,这么隆重!又不是三十,又不是晚上,是哪个要行过法礼?”
“过法礼”是侗家木匠技艺传承中最重大的仪式,比拜师更为重要。“过法”是指掌墨师传授营造口诀,确立正式师徒关系和“水法”传承。经过这个仪式,木匠徒弟就有了自立门户的资格。
行“过法礼”最好是三十的夜里,徒弟要给师父孝敬礼,师父要给徒弟一样工具,锛子、刨子,尺子什么都行。
杨国庆就是带了一条腊肉、一坛酒和一只公鸡登门行礼,换得树生阿公的金丝楠墨斗。
不是别的工具,而是掌墨师亲手制做的墨斗,可见当年树生阿公对这个小徒弟有多喜爱。
这个墨斗杨国庆用了许多年,在事情败露的这个早上,被树生阿公收回了。
火塘中火光熊熊,杨国庆垂头丧气跪在火塘前,一动不动受着热气炙烤。他面前摆着墨斗,还有一条腊肉、一坛酒和一只绑住翅膀和嘴的大公鸡。
树生阿公身穿非重大场合不穿的长衫,正襟危坐于鲁班画像下,左右两边各站着六个汉子,都是寨里的木匠。他们阴沉的视线聚集在杨国庆身上,没有一个人回应龙峤的玩笑话。
龙峤摸摸鼻子,默然站到一边。
树生阿公瞟了他一眼:“你来就来了,正好代你阿爸做个见证。杨国庆当年是你阿爸引入的门,他十六岁帮手造第一座楼,也是你阿爸担的大木匠。”
说到此处,他狠狠跺了一脚,质问杨国庆:“那片林子是谁家种给谁的十八年杉,石老三又为啥子买下林子从没动过,莫非你心里没有数?狗肚狼肠的东西!”
十二个木匠一齐跺脚,楼板都要震三震。
火塘前摆放的东西,一样样投入火中。
腊肉的油脂刺啦作响,公鸡吊在火塘上方,鲜血滴滴答答,同烈酒一起把火焰浇得更盛。多少年的师徒情谊,也要付之一炬。
最后树生阿公亲手拿起那个墨斗,声音微颤:“木要成器,人要成材。当初传你墨斗,是望你弹出来的线直,做人行事也要来去正直。你、你……”
老人一松手,墨斗坠入火塘,瞬间被火舌吞没。楠木发出细碎的劈啪声,木轮外侧精心雕刻的滚球狮子一点点化为焦炭。
杨国庆低呼一声,双手徒然伸向火塘,转瞬又吃痛缩回。他叫了一声师父,又记起现在他已经没有师父,只能把额头贴在被热气烘烤滚烫的地板上,一遍遍重复:“我错了。”
树生阿公背转身去,不再看他:“按规矩办。”
两个木匠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按住杨国庆的肩膀。
一个说:“你把斧头当成摇钱树,把墨斗当成聚宝盆,弄虚作假,哄骗买家,败坏了木匠行的名声,糟践了鲁班先师传的手艺!
另一个说:“按规矩要废一双手。念你是初犯,造的假货还没卖出去,只废一只。左手右手你自己选,还是我们帮你选?”
杨国庆惊恐又无奈地扭动身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被抓起来,伸向火塘。
“等等!”龙峤站出来,“这只手先借我用几天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