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晓得,政府是为我们好。但是真的莫得空。看嘛,才挖的笋子没剥没洗,糯米没捣,花椒也没舂——领导你不晓得,龙家那狗崽,噢,我是说着名球星最喜欢吃我阿妈煎的竹笋饼咯。”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兹拉兹拉的声响。
她们听见吴彤生涩地清了清嗓子,在村广播的大喇叭里“喂喂”了几声,开始喊话:“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今天晚上的合拢酒不摆咯,不摆咯。好久摆,等通知。”
阿婆手还不停,嘴角先垮下来:“不摆了?真不摆了?逗我们好耍嗦!”
方蔚然正在为这个消息怔愣,就见大儿媳妇把笋子一摔:“不弄了!领导你刚才说还有鸡蛋领,是真的哇?”
她弯起唇:“当然啦,先到先得……还可以领宣传册。”
受此鼓舞,方蔚然一鼓作气走到寨尾,不少家都答应会去看看。她知道,这个承诺其实做不得准,答应可能只是给她这个“领导”面子,真的去看了也可能像杨阿婆那样打退堂鼓。
至少是个良好的开端。
手里的网兜沉甸甸的,装满了各家塞给她的吃食:“做都做咯,自家吃不完也是浪费。”她拎得累了,索性沿石板走下溪边,把鞋袜都脱掉。
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又清又凉,酸胀发热的双脚浸下去,双眼就舒坦地眯起来。时近黄昏,云雾从四面山头奔涌而出,应和着青瓦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是她见过的最美水墨写意。
离她不远处有一口古井,青石井台上搁了把竹勺,供过往行人用。
传说古时云头寨打不出井,只能与鸟兽同饮溪水,时常生病。有个老瞎子得了萨神的指点,打出这口井,井水清甜还医百病。老瞎子用井水洗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眼睛,终于重见光明。
时至今日,寨里已经通了自来水,大家还是更爱喝井水。尤其是这口“瞎眼井”,都说喝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方蔚然离开前也喝了井水。她这一下午实在说了太多的话,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井水一润真的爽快了许多。
就在她放下竹勺后不久,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井边,哐当一声放下扁担,两只白铁水桶落地震三震。
龙峤沉着脸拿起竹勺打水,身上还穿着那套过于修身的宝蓝色西服。
树生阿公连换衣服的时间都不给,就拿起丈杆把他打了出来。
“打你个龙狗崽!头上不长耳朵,眼睛不长珠子,嘴巴不认兄弟,肠肚不识亲戚!出去踢几年球就真拿自己当个人物嘞?一帮老骨头在鼓楼从晌午前等到晌午后,欢迎会你说不开就不开?摆合拢酒是全寨子的大事,大家爱护才给你体面,你说不摆就不摆?你是哪个?”
碗口大楠竹剖的丈杆,落在身上叫一个虎虎生风。
其他人不敢拦,龙峤更是不敢躲,硬生生扛了几下。抚养他长大的老人到底舍不得,手上减了力,嘴上仍要骂:“出去!这是杨家屋,攀不起你龙家亲。”
绿茵场上从没软过的膝盖,乖顺地在堂屋前跪下。
石大力几人好说歹说,树生阿公才把扁担丢给他:“天气热了,人来人往离不得水。去,把寨里七座桥上的水桶都装满,莫教行人受渴——用瞎眼井的水,不用别处的。”
吴顺抢着去拿扁担,被一丈杆拍在胳膊上,讷讷退到一旁。
“都不许搭手。”树生阿公是云头寨唯一的掌墨师,说话比石大力这个村支书更有分量。
龙峤娴熟地弯下腰,扛起扁担,十年间养成的南腔北调变作标准乡音:“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