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砍脑壳的背时崽,三天两头来截胡!老子现在就教你晓得花儿为啥子这么红——”
“你说为啥子?”龙峤手一伸,勾住“猪头三”的后领,“来,这边说。”
三个小时后,古州县第一人民医院。
方蔚然一溜小碎步跑进急诊大厅。
她不认得那个吴顺,对打架斗殴打进医院这种事也毫无同情。
她只是每天会去小学校门口买几根卷粉当早餐。卖卷粉的吴阿婆有点儿耳背,汉话也讲不利索,总是笑眯眯地用各种佐料覆满碗:“这样香哩。”
方蔚然在南方海滨长大,口味清淡,至今不太适应黔东南又酸又辣的重口味。尤其最后那一大勺折耳根碎粒,真的大可不必。
她试过同吴阿婆沟通,吴阿婆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只是笑眯眯朝她点头:“这样香哩。”
今天吴阿婆来村委会,办公室只有方蔚然在。口说手比,连蒙带猜,才捋出个大概:吴阿婆的孙子吴顺去县城帮石大力买狗,不知道为啥同人打起来了。估计伤得不轻,派出所通知家属去医院。
吴阿婆十几年没下过山,县医院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她来找石大力,石大力一早上山巡林去了,几十里的山头谁都不知道巡到了哪一处。山上信号又差,吴阿婆攥着打不通的老年机眼泪就大颗大颗朝下落。
方蔚然明白,这是村民的家务事,还同村干部有利益牵扯,绝不是自己这个“驻村第一书记”该插手的。
但她还是来了。
搭村民的摩托到山脚下,又在烈日下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拦下辆进县城的大巴。到了医院连拨几个电话都是空号,她才意识到吴阿婆给错了号码。
分诊台的小护士也不记得哪个叫吴顺,直到方蔚然说出“打群架”、“派出所”、“伤得不轻”这几个关键词。
“噢,就是那个用脑壳开酒瓶的?是家属吗?是家属就赶紧管管——见过不配合治疗的,没见过这么不配合治疗的。”
“别人是屁大点儿的伤,死活闹着要上麻药上美容线。他倒好,死活不肯上麻药,要上麻药宁可不缝针。”
“那么深的创口,光是玻璃碴就挑了半天,咋可能无麻缝合?”
“费都交了来这一出。他想逞英雄,我们还怕被讹上哩。张大夫说了,让他冷静哈,啥时候不犟了啥时候缝针……”
方蔚然在小护士身后亦步亦趋,适时穿插句道歉。一路来到观察室门前,只一眼,她就瞧见了那个头裹纱布的男人。
满室老弱病残,独他大马金刀,把一张塑料凳坐出了虎皮交椅的气派。
拒绝缝合的右臂只做了简单包扎,左手还在身残志坚地玩手机。外套胡乱系在腰上,沾满了血和灰。黑色工字背心下肩宽背厚,肌肉蓬勃,大片刺青从颈侧一路连绵至手背。
从方蔚然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见左上臂一团黑色火焰,火中浮动着个血红大X,像是两道淌血不止的伤。
这回的群众工作,目测有点难度。
小护士已经降了声调:“哎,那个,医院里不让抽烟。”
男人头也不抬,咬着烟抖了抖,示意他没点火。
方蔚然定了定神,微笑上前:“吴顺?”
男人侧过脸,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找吴顺?他在——”
方蔚然瞳孔微张,正对上一双浓黑的眼眸。
猝不及防的,噪杂的观察室被按下暂停键,时间被无限拉长,世界变得辽远空阔。
万籁俱寂,唯有咯吱一声脆响。
她几乎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十一年前,还是眼前男人猛然起身,塑料凳不堪重负地后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