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阅瞥见她嘴角略带苦涩的笑,喉间哽了哽,小心翼翼问道:“大哥的病,当真没得治么。”
“逆命而为之事哪能如此轻易成功,父亲在世时便花了大力气,二十几年来遍访名医却依旧不见成效,又怎会一夜之间痊愈呢。”
褚阅抿了抿嘴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果然还是当年的事么。”
“那并不是我们褚家的事,”褚言并起两指轻抚过衣摆上的暗绣花纹,答得颇漫不经心,“父亲对母亲和非己所出的大哥已经是仁至义尽,既是无解之症又何必再白白耗费钱财人脉。”
褚阅只知她手腕果决,却不曾料到她对一母同胞的兄长亦能如此理智得近乎漠不关心,忍不住在心底对“褚言”二字重新下了评判。
“对了,”褚阅正默默思索间,却听见身边的褚言再度开了口,“今日是初七,依着惯例,宫中民间都会好好热闹上一番。但现今大姐登仙尚未满三月,这些热闹还是不要凑了吧。”
“这些话我在前几日便已同五妹并其他几位姨娘说过,四夫人一向是最为懂事守礼的那一个,四妹又天生聪慧,我想这些就不需要我再费唇舌了吧。”
“是。”
褚阅瞧得出,自提及韩振的病后,褚言便兴致缺缺,便顺着她的意思又说了几句随意的寒暄话,什么待她公事毕后便去寻自己下棋之类的,褚阅只管应着,并不十分上心。
直至申时半刻,逐月苑的石青来寻褚言回去看褚家铺子的账本,褚行这才与韩振分开,小的那个乖乖跟在褚阅身后回了漱雨苑,大的那个则被褚言半骗半哄着领了回去。
临踏出主院院门的那一刻,褚阅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竟觉韩振在扁着嘴委屈地将鞠球还给褚行时,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且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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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漱雨苑,赵氏并未发觉他们姐弟下午溜出去玩耍,倒是在路过书房时见了凑在一起念书下棋的二人,心下很是宽慰了一番。
酉时用过晚饭后,褚阅又陪着褚行做了会先生留下来的功课,待到戌时一过,她便浑身犯懒,唤来褚行房里伺候的鹅黄将他领下去洗漱干净,自己则回了寝居,由着樱草快快收拾了事后滋溜一声便美滋滋地钻进了香软被窝。
虽说她看不惯褚姵平日里颇小家子气的行径,但不得不说褚姵在“舒服”二字上还挺衬她意的。
早先没看出来她在家中有多么受宠,至少比起褚言在褚赟心中的地位,根本算不得什么,但这床榻、这苑落,教人不难看出这一切都是有人上了心打理的。
想来那四夫人也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否则自己那人渣亲爹怎么能舍得给这身后毫无倚衬的母子三个花银子。
榻间香软,房内还点着褚姵出事后二夫人宁氏送来的安神香,香气邈远又带着令人心安的味道,虽比不上自己用惯了的喃吔香,但也算上等。若是搁上往日的褚阅,在沾着枕头的那一刹那便会安安稳稳踏入梦乡,半个身都不必翻,但今日她却同昨晚一样,再度辗转难眠。
许是七夕时节,这死气沉沉的安远侯府实在是不应景,又许是记挂着别的官家小姐现下在宫中陪着各位妃子宴乐的欢畅,褚阅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令她难以安眠。
究根寻底,最令她介怀的,还是下午在主院中与褚言分别时韩振那个令人生惧的眼神。
不过她倒不是惧,而是气。
想她褚阅,自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嫡出小姐,朝中家中,何时受过此等羞辱,不明不白地死了也就罢了,一向被自己当做真傻子的韩振身上也笼着一层迷雾。
只怕在韩振眼中,她才是那个傻子。
思及此,褚阅在床上重重翻了几个身,恨不得把身上的轻薄夏被当做韩振褚言和害死自己的元凶狠狠撕扯个千八百遍才得以解气。
奈何料子太好,她扯了半晌没扯动半根布条,反倒勒得指尖发痛。褚阅一向最是爱惜自己的动人皮囊,哪怕现下是褚姵的壳子,她还是担心用力狠了会劈了自个的宝贝指甲,便悻悻甩开薄被。
寝居内燃着一盏昏黄灯烛,和着香炉中的莹莹火光,更显室内静谧。褚阅在床上仰面躺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许久后忽地坐起身来。
坐在床畔穿鞋披衣,她特意去柜中翻了件近似黛青色的披风,又轻手轻脚绕到窗前,侧耳听了半晌隔壁角房中的动静,确认今晚下夜的杏黄已经睡了过去,这才利落地翻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