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碧罗裙的衣摆用暗色丝线压绣着栩栩翠竹,那女子迈步间便会掀起衣摆的翠绿涟漪,衬得那几枝翠竹仿佛是在风中摇曳。与她方才在镜中所见的、那张带着病气的妩媚秀丽面庞不同,眼前的女子五官清丽得近乎雅致清冷,生了双瞳色浅淡、自带威仪的凤眼,且桃色的唇瓣总是松松地抿着,常教人辨不出喜怒。
褚阅撤回视线,忽然想起儿时曾听父亲说过,阿言是所有兄弟姊妹中最是风骨俊朗的。
虽说“俊朗”二字用在女子身上并不合衬,但倒是意外地很是贴合阿言的气度。
父亲为她们兄弟姊妹以“谨言慎行”取名,除去刚出生便不幸夭折的同母长兄褚谨,本应由她应该承袭这“言”字,但因着各种机缘巧合,最终还是以“阅”做了名字。
时至今日再仔细想想,“阅尽千帆”总要好过“谨言慎行”,最起码还能落得个自在快活。
褚阅正满腹思绪地胡思乱想着,却见褚言已走到了桌边。眼瞧着一只素手向自己探来,她微怔了怔,忙装作弱不禁风的模样强撑着桌沿站起身来,对褚言福了一礼,道:“姵儿见过侯爷。”
褚言听得她这句带着讨好意味的问好,竟愣了一瞬,不过旋即便重新恢复了镇定。
“不必多礼,”她伸手扶着褚姵坐回圆凳上,凤眼一撩,探寻的视线在褚阅身上打量着转了一圈,淡淡道,“现下是在家中,没必要讲求这些虚礼,四妹还是同往常一般,以姐妹相称吧。”
褚阅自然是听出了她话中的隐隐威严,只轻笑了笑,低声命侍立一旁的樱草快些奉茶。
褚言却是一抬手,制止了她的举动,“说了不必多礼,我看这客茶也免了吧。”
这厢已应了声、正欲转身吩咐杏黄上茶的樱草闻言,看了褚阅一眼,见自家小姐点了点头,忙不迭向褚言福了福身,老老实实退守一旁。
“自你那日忽然在大姐灵前昏倒,已是过了近两月,”褚言轻抚裙摆,在褚阅身边的圆凳上坐下,特意亲昵地靠近了她,“说来惭愧,我忙着处理公务和家事,没能常来探望你,还望四妹莫要见怪。”
“大姐急病而逝,现如今褚家内外均要仰仗二姐。姵儿虽不通治家之道,但也知晓二姐辛苦,又怎会心怀不满。”
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令褚言心底的疑虑愈发深重,她记忆中的褚姵虽也似这般乖巧知礼,但可从未对自己说过这般恭顺的话。她二人均嗜棋,平日里经常来往切磋,一来二去便比府上其他姐妹要走得稍近些,也正因此,褚姵对她更像爱撒娇的小妹妹,从未将她推到如此的“高位”上过。
思及此,褚言不禁微沉了沉眸光,敛了思绪,回道:“既然如此,见到四妹安好我便放心了。只是四妹眉心尚带病气,还是要好好休息啊。”
“是,劳二姐记挂。”
“说起来,我还不知四妹那日为何会忽然在大姐灵前昏倒,请的几位御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还在想莫非是大姐记起有些事尚未嘱咐,便回了魂呢。”
褚阅被她那双清冷透彻的瞳仁一看,心口便重重一跳,暗道声不妙。
“二姐说笑了,”遮掩在层层袖摆下的十指骤然攒紧,她摆出副盈盈笑脸,回望进那潭深泉,“父亲与大夫人三年丧期刚满褚家便又遭大姐变故,妹妹在灵前时不过是想起大姐的好,太过悲伤罢了。”
话虽是这样说着,褚阅的眼前还是再度浮现出月余前灵堂中那一幕幕的场景,就连当日之言也犹在耳畔。
什么恩恩怨怨,什么血刃仇敌,上一辈的恩仇偏要算到整个褚家的头上,简直可笑。
“妹妹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褚阅恭谨地向褚言身边凑了凑,嘴角却是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若是妹妹真的知道了点什么,定会早日同二姐和大哥商量的。”
褚言听了这话脸色瞿然一变,待听褚阅说到“大哥”二字,她的脸色已是冷若寒冰。
看来还是教她听见了些响动。
“大哥痴愚,你同他讲又不顶事,”褚言借势凑向她的耳畔,声音倒是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已然溢于言表,“姵儿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可千万莫要见外。”
说罢,她撑着桌沿站起身来,乌黑得近乎黛青色的长发旋即便在褚阅眼前划出一抹墨花。
“四妹现在身子尚虚着,明日我会派几个好厨子来妹妹补补,日后这漱雨苑中若是缺了什么,四妹便遣樱草同我院里的石青直说便是。”
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褚言虚笑了笑,“我还有公务要忙,就不多叨扰了。”
褚阅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一笑着应了,又虚还了一礼,这才看着褚言领着石青离开了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