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生疏极了,梅承庭垂头嘴唇蠕动,一时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想了良久,他决定禀报一番战况:“殿下你可知道,明之渡手下不止九万匪军,这些年来他韬光养晦,收买了十几个山头,那些山匪占了好些郡县,单单守住上京,怕是……”“也犹如螳臂当车吗?”明梵岚终于看他,“未出结果之前,先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不如不战。纵他收买百个山头,匪不是兵,大梁兵甲五十万,何惧区区十万山匪?”
梅承庭一噎,旋即再道:“五十万兵甲分驻各地,南至海城、北至锦州,上京如今只剩不到六万人,远水怎解近渴?殿下,熊刺岭已被踏平,我们不能轻敌啊!”
明梵岚起身,转移话题,“明赫还没转醒之兆吗?”
梅承庭摇头,长叹一口气。
她走过书桌,朝着梅承庭慢慢迈步,“明之渡自小就志在龙座,仍记本宫及笄那日,他来找我对弈,得胜后问本宫,他可有帝王风姿?本宫未做答复。十三年前三王之乱,介林身死,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出击,先除了明赫的左膀。也是那时开始,罗儿没了爹娘,跟着本宫混迹在江湖。”
梅承庭不懂她在这场景重提旧事什么意思。
“而你,是明赫的右臂,”明梵岚看他的眼神很冷漠,“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儿梅小小,今年九岁了?”
枯木色衣衫的中年男人拱手低头,恭敬但僵硬。
“这四方皇宫,看着华丽富贵,实际就是棺材,我生在棺材里,即便出了宫,也似游魂飘荡。明赫这辈子出不了宫,就是棺材里的行尸走肉。你与介林,生在棺材外,偏挤了进来,陪侍行尸走肉,终遭同化,如活死人。他明之渡与我们不同,他生在棺材里,却有大好的人生,数不尽的光景,可以握在手心。本宫不明白,他执迷留在棺材里,是何缘由?”
“殿下饱尝生在皇室之苦,才有此感悟。渊缙王半生追逐只为封帝,人各有求罢了。”
明梵岚轻笑了声,“他追逐,是因他不服。本宫亦曾不服过,后来方知,那是自困。想大梁万万户百姓人家,经他这一场叛乱,要惨死多少儿郎?不正之位,登上也不能正。据说灾后江南瘟疫爆发,去往翠州的太医束手无策?”
“是,那瘟疫竟在医书上找不到诊治的法子,太医们还在研究,”梅承庭面露焦虑,“臣最担心的是,那瘟疫在这关头,若传到上京殃及御林军……”
明梵岚语气平缓,“传本宫令,让那些未染瘟疫的城池,都关了城门吧。”
“这,怕是令江南寒心啊。”梅承庭神情纠结。
明梵岚望他,微微勾唇,“怕什么?传到江南去了,这恶人也是本宫。”
梅承庭握拳,话里话外替她着想,“臣是担心,这动乱过去,殿下顶着这恶名,恐受江南辱骂!殿下还怎么回江湖?怎么安居天下第二高手美誉?”
“你如果真担心本宫的名声,大可为本宫顶了这帽子,”明梵岚眼里腾起笑意,却近似于报复的玩味,她像是在为十几年前的自己惩罚梅承庭,“你只去说,这令是你下的。”
梅承庭闻言身形一滞,下秒,他明了般退半步拱手行礼,转了身。
明梵岚望着他略显佝偻颓靡的背影,竟发觉,这是她第一次目送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