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狼扑来时,蓝黑色的灵气已经在姜珣身周游回磨转,在兽潮奔袭中破碎重组、死死抵御。
防守比之亲身闪避仍不是上上之策,灵气护盾不断晦暗,只存留一处喘息之所。
姜珣不管不顾,在兽潮中逆流进退。
和无尽兽潮相比,她无往不利的虞渊被衬托得小巧似死水洼地。
小小的水洼被踩踏被蒸发被污浊,全然没了深渊的威势,野兽们笑着舔舐将她看作了口食。
野兽群中,还有无数虫豸也冲了上来,誓要攻破姜珣的最后一丝防线。
看着野兽铺天盖地的血盆大口,姜珣平静异常:“无源之水既无法掩埋尔等,就养无本之木吧。”
姜珣运转清音渡魂术,因啃噬而痛颤的神魂稍稍安定,她扯掉手上的蛇,推开身后的熊,踩下腿上的虎豹,双手结印,脚下平白升起一片黑湖,晶莹的绿色在中飞舞。
姜珣可不是第一次强行调动大量木气了,她熟能生巧地以小撬大,借玄冥黑湖的过滤屏障汲取外界的木气。
是的,“木气”,这座梦境世界并不缺灵气,还是活跃的带着某种姜珣熟悉气息的生发灵气。
兽潮无穷无尽,对她的撕咬也是真实无比,这里并不是寻常的虚幻梦乡。
姜珣能调动玄冥气,说明她并不是纯粹的精神体入梦,而她凝神探查袭来的兽躯,躯体完整、表情灵动,但时而能伤及她,时而虚无,定是灵气做桥梁连接了实与虚。
“玄冥为笔,平旦染色,苗梦为纸,高木自生!”
黑湖上的绿点是转化而来的平旦之气,随着姜珣的咒言聚合,安分地化成主干、枝条、梢叶,不多时便凭空生出一株无根之木散发蒙蒙光亮屹立在兽潮中。
平旦之气是万物生发之气,也能说是一种同化的六合气,以自身的生发促使万物生长,在曲直枯荣之理下,这种同化何尝不是杀死了原来的静眠之物?
席卷而来的不论是豺狼虎豹还是蜂蚁蝇蛾,都被无根之木攫取了灵气而无法维持形体。
远远看去,无尽虫兽倒像是受了感召,怀着自尽的决心在奉养中心的青玉之木。
姜珣双眼困顿,倚着青玉之木强撑着等待转机。
“渺渺寻木,生于河边,耸枝千里,上干云天,垂阴四极,下盖虞渊。”
这是书中对虞渊中高木的记载,姜珣看向她以黑湖蕴生的青木,唯一的主干在中部分支擒着繁枝和一簇堆一簇的茂叶就像是一柄规整的青伞,和虞渊中的存在相比只得说袖珍玲珑,但若说亲缘,却是攀得上了。
她曾想去世间寻颜料,此时看来想法无错,做法却是舍近求远了。
六合气本身便是从天地中提炼的上乘颜料。
她虽然无法同时涉猎多种六合气,但以一气御之,虽难但并非不易。
眼前的青玉寻木便是最好的佐证。
阴差阳错地走通了六合气修行之路,姜珣不禁感叹福祸相依。
只是福不重至、祸必重来,这株小小的青玉寻木何时能长大,大到荫蔽她脱离梦境呢?
念头一起,兽潮便有变故抖生。
“哜唲——”
随着清脆彻耳的鸟鸣,一只光芒流转的虚幻青鸟载着姜珣穿透了重重黑影,眼前又只有色彩随意铺就的景色。
姜珣抱着青玉寻木卧在青鸟背上,她们越过焦土、虫群与硝烟,避让漆黑的区域,躲过枝条挈带的梦中梦,悬停在一个小土坡上。
小土坡不过数丈高,坡度平缓,稀稀拉拉长着一模一样的青中羼黄的草。
在望不到边的旷野上,小土坡模样平平无奇,却有着一路走来都没有的精致之感,草叶、土壤颗粒都清晰可见仿若实景。
这就是梦境主人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小青蛋把自己送到这里有什么深意?
青鸟将姜珣放在小土坡上,大翼如臂环搂抱姜珣,毛茸茸的头倚靠在姜珣头顶,温暖的触感真实得如昧旦苏醒时的床褥,却在姜珣回头时消散了。
“青——”
姜珣想呼唤,却在脱口而出时戛然而止,她该唤它什么呢?
姜珣怅然若失得坐在小土坡上,观察时下的梦境环境。
姜珣的疑惑持续不久,便见人影从远方踱步而来。
来人身影样貌都模糊不清,与清晰的小土坡格格不入。
是梦境主人记不清还是……神只隐藏了真容?
姜珣抱着青玉寻木,撑伞一般将其举在头顶;脚上轻踏,黑湖渐显升起水幕掩去自己的身形。
模糊的人影身着灰麻衣,步履蹒跚,双手僵硬,盘发散乱,顺着土坡的坡度以地为床倒下了。
“一株草尚有灵性。”旅人如此叹息。
姜珣目光逡巡,发现了旅人身侧有一株向她倾斜的草。
这株草本就高,比周围的亲族多了两个茎节,将春绿带到了更高处。
直立的草杆被不存在的稻穗压弯了腰一般倾折,茎节上的叶片反常地向旅人舒展。
姜珣静静观察,旅人和春草却都纹丝不动,定格在此了。
这一幕为何会被藏在梦境深处。姜珣思忖着,试探性地向旅人靠近。
不期而然,她还未踏出实在的一步,就在旅人忽然抬手时被近乎实质的哀伤淹没。
那株草也是如此。
——
不知是何许年间发生的故事了,有一颗罪孽的芽不知为何得以生长,又陷入久眠,直到今日。
根系刺透黑土与地上空域的分界面盘结向上贪婪汲取光明的养分,嫩白的根茎渐绿渐褐在更高的空域里交错牵缠又在拥吻尽头分枝垂下笔直的荆条,密密匝匝的荆条向下寻到了源处。
大地拒绝了这些后生。
“幸有善人,以躯为干,嫁枝于土,枝许以美梦。”
那芽蔓出无数枝条吞食人念,根植于心土,供养以主干——从少年的玄丹宫始,褐色的枝在青丝纠缠中向上,拨开无数细碎绿叶,欲把天遮蔽。
褐色的枝通向同一个地方。
沿着高处空域的枝再向前探寻,绿色的枝埋在穰土中,发源于一株矮小的青苗。
芽已成苗。
苗也不青,顶着两片透白的芽叶,手指粗的主干泛着黄,嫩幼得连虫豸的呼吸都能将它倒伏;苗也是殊胜娇贵的天之宠儿,无人能催促花苞开放。
它安然地恬谧地做着参天大树的梦,在那里,它投下了能遮挡一切灼热的树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