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柔的这个问题让宋嫄华明显地愣住了片刻。
宋嫄华扒着车窗张望了一番马车附近可有旁人在听她们说话,确认四下没有旁人之后,她才扭坐到了赵观柔的边上,和她小声咬起了耳朵。
“赵姐姐,我看你是个信得过的人才说与你听,你可不要告诉旁人呀,若是让人知道咱们在背后妄议陛下和朝廷……”
赵观柔不禁失笑,郑重其事地答应了下来。
“这也是我家里长辈以前悄悄议论,被我不小心听到的话。咱们当今陛下,比起前朝的那些昏淫之君来说,甚是勤政爱民的。陛下不重物欲,他既不贪恋美色,也不喜好修建宫苑猎场供其游玩,更不要各地官员们进献的奇珍异宝让他高兴。所以四海之内的百姓对当今陛下无比拥戴感激。只是朝廷里那些官员们就要受苦了。陛下情绪暴虐,而且时常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对臣下极为严苛。臣工们稍有错漏,被捅到天子跟前的,要是命不好,遇见了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被活活打死也不算稀奇。”
“还有这样的事?”观柔有些惊讶。
宋嫄华连连点头,声音压得越发得低了,“我舅舅是在宫里为陛下起草诏书的官员。听我舅舅说,之前有人在外面抢占民女奸淫,让人弹劾到天子面前了。恰逢天子暴怒,那人刚刚入宫向皇帝请罪,就被皇帝一剑劈死了,人头落地呢。若是放在前朝,哪有皇帝会拿民间女子的命当命,就是抢占十个二十个的民女,也没有皇帝会为了这个亲手斩杀自己的朝官。——这样的事情,每个月尚且都要发生几回。所以以前人以当京官为荣,以出任地方为下。现在这些当官的男人啊,反而个个抢着要到地方上去,不敢留在京里呢。他们都说,现在的朝廷就是个屠宰场。”
观柔沉思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嫄华,你说在陛下登基之前就跟随他的侍妾们都位居高位,那难道除了这些侍妾之外,他没娶过正妻么?”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赵观柔心中比谁都清楚,但她就是想要这么问一句。
“其实是有的……这个好些人都知道。赵姐姐,难道你没听说过吗?”宋嫄华小声得道。
她愕然地摇了摇头。昏睡五年再度醒来,赵观柔只是在醒来后的那段时间里,流连于酒楼书肆之间听了些说书人的议论,说书人说不到的消息,她也无处去打听了。
“当今陛下从前做幽州侯的时候就娶过一门亲,和姐姐一样,她也姓赵,便是赵夫人了。那位赵夫人是个了不得的女君,跟随陛下四处南征北战,才辅佐陛下将这天下给打了下来。不过陛下登基之后,不知为何,并未册立赵夫人为皇后,反是立了郭后。听说就在立郭后的那几日里,赵夫人不知为何就没了。有说是宫殿失了火……伤了赵夫人。但是陛下不许人提这事,就当她这个人从来没有过似的。所以臣下们也就不再提及这些过往的事情。”
就当她从来没有过。
赵观柔的心似乎被人剜去了一角似地抽痛了起来。
她莞尔一笑,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
不仅她女儿的存在得不到他的允许、女儿的身份得不到他的承认,就连她,她过往陪伴他的那么多年,在他身边一路助力他站到如今万人之上的巅峰,她这个人也被他抹杀得一干二净了。
她于他而言,究竟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赵氏女沉默不语地垂了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宋嫄华又连忙叮嘱了她几句:
“宫里的郭太后似乎也不喜欢赵夫人这个儿媳,所以宫里也没人再提她了。加之赵夫人过世的时候膝下又没有儿女,她这个人可不就是干干净净地来去了一场,一点痕迹也没有么?我今日和你说的话,你以后也不要再说给旁人听了。男子薄情寡义么,古来都是这个道理的,成了四海共主的人,谁还想记着从前的糟糠之妻。”
观柔冷笑:“是啊,古来如此。”
是她从前太傻太天真,以为自己对梁立烜付出了十分的真心,就能得到他同样的呵护和爱意。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罢了。
梁立烜那样的人,怎么会拘泥于区区儿女情长。
她以为她同他青梅竹马,年少相识相知,互相扶持,少年夫妻的情分一路走到世间至尊之位,他为天子,她就是他的开国皇后。
可实际上呢?
她是见不得光的下堂弃妇,是他口中水性杨花不干不净的荡|妇之流。
她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是他的挚爱,是他捧在手心的明珠,实际上在经年的岁月磋磨之下,她早已成了他身边一颗毫无用处又食之无味的鱼目珠子。
腥臭,乏味,无趣,再也激不起他半分的怜惜之情。
实际上她早该发觉梁立烜后来渐渐待自己已经不耐烦了,在生下女儿之前,她和梁立烜已开始为了一些琐事闹得很不愉快,梁立烜的性子傲,每次和她不欢而散后,他都习惯了将观柔冷冷地丢在一边,好像是叫她学会自己反省似的。
年少夫妻的情分,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展露出了一些碎痕裂缝。
观柔那时候还傻乎乎地以为孩子的出生可以将他们的关系修复如初,谁知道后来……
不过是碍着结发夫妻的情面,他才没有将事情做绝,弄到最难堪的那一步而已。
赵观柔闭了闭眼,无声地抽出自己发间的一根银簪握在手中。她已然做好了和梁立烜鱼死网破的打算,等她再度回到洛阳、走到他身边,只要让她得知自己女儿已不存于世的消息,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梁立烜为她的女儿偿命。
倘若不是因为她的孩子,她情愿自己上天入地百世轮回和他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
洛阳。大邕宫。
宝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