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说点别的吧。”我说，“我最记得你老婆说的一句话，‘雨披是啥玩意，我们家没有雨披，都是开车。’”

“啊？她说过这种话？”

“最主要的不是她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而是她说出这句话的意义。”我说，“这是什么样的有钱人家才能说出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话来。”

“有钱？有钱是她的钱，跟这个家没任何关系。”绵羊说。

“你俩不是一家？不是夫妻？”我问道。

“她的钱都是自己用或者存起来，家里的开销啥的都是花我的钱，按她的话来讲就是我是男人，我是一家之主，所以都要我来花钱。”绵羊悻悻地说，“所以我工作了这么多年，一点存款都没有。”

我按照绵羊的指示，往背街小巷里前行，我问他要去什么地方，他说要带我感受一下Z城的烟火气息。

“难道是什么特色服务？”我问道。

“肯定是特色，但不是服务，而是美食。”

我们再次进入了之前来过的那条机关食堂的地界，这里的脏乱差就不必赘述，我怎么看这里和特色美食之间有什么关系。

“一般人都不知道这里的美食，只有老Z城人才知道。”绵羊这些年把自己活脱脱地活成了一个地道的Z城人。

绵羊这个人对啥都有研究，吃自不必说，哪家的面不错，哪家的招牌菜可以，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而我对这方面就毫无鉴别力，我觉得什么烧烤、火锅、烤肉啥的都是一个味道，不存在什么好吃不好吃一说。

我们不断深入纵横交错的小巷，绵羊在后面不停地指这指那，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可能是还没出摊”“可能是已经收摊了”之类的话。

“这才几点？”我问道。

“你不知道这些摊主的理念，反正就卖那么多，卖完了就收摊。”绵羊解释道，不过我觉得有点言过其实了。

最终，我们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门口停下来，那里已经陆陆续续围了很多人，我凑近一看，原来是卖里脊肉的。

“就这？”我问道。

“你别看就里脊肉和炸肠，味道绝对是整个Z城数一数二的。”绵羊介绍道。

“难道真的是大隐隐于市？”我对绵羊挑剔的品味还是有所了解的，既然能够得到他肯定的东西（除了香菜和折耳根），那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四串里脊肉和两根炸肠。”绵羊上前说道。

老板娘是个身材丰腴的大妈，她围着一条油腻腻的围裙，站在一个类似于小推车的后面，小推车上架着一口小锅，里面泛黄的油正在沸腾，小锅旁边是一个平底锅。

大妈从泡沫盒子里拿出四根里脊肉——我感觉比普通的要大上一号——放进平底锅里，用铲子一压，里脊肉立马冒起了白烟和香气，在煎里脊肉的同时，她又麻利地拿出两根同样大上一号的香肠，迅速用小刀在上面刮了一连串，然后放进油锅里，此时油锅里已经翻滚着好几根香肠了。

“看着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我津津有味地看着其他顾客从大妈手中接过里脊肉，对绵羊说道。

“你吃了就知道了。”绵羊一边用手机扫码付钱一边对我说，“以前我下班后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吃，就是还没结婚之前，那个时候住在火车站那，就你之前住的地方。”

里脊肉的味道果然不错，肉质鲜嫩可口，上面抹了一层特制的甜酱，还撒了点胡椒粉，吃起来回味无穷。

没想到这种犄角旮旯里还能有这样的美味，一般人还真找不到这里。

“吃完了，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吃吃，那里的油炸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收摊。”绵羊抽出纸巾抹抹嘴说道。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无数下班的人开始在马路上穿梭，我骑着电瓶车带着绵羊融入进去。

地方不远，我们在一座大型购物商场的后面停下来，附近有一个地下停车场出入口，还有一排中央空调的排风口，正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还好没有收摊。”绵羊没等电瓶车停稳就跳下来，四下的寒风让他不禁打起了寒颤。

油炸摊旁也围了一群人，学生和在附近上班的人居多，他们或坐或站，手里拿着用木签串起来的食物大快朵颐。

“以前也经常来这里吃。”绵羊点了一些吃得之后，说道，“那个时候一个人，晚饭就用这些垫垫肚子，省得回去烧了。很久没来啦。”

“你现在在家吃好的了，不用吃这些地沟油了。”我说。

“现在啊，唉……”绵羊感叹道，“我想带姗来吃，她嫌这里的东西不干净。一切都回不去咯。”他接着说，“现在承受着压力太大了，孩子的压力、家庭的压力，工作这块还算好，自从还了去了新闻中心，不像原来文化局那么忙了，其实也是我自己想开了，有些事能推就推，不用整天烦工作的事之后啊，整个人都轻松了，最近家里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绵羊说着，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是一心向往上爬哦。”我说，“从文化局去了常委部门，级别高了。”

“我是最不愿意往上爬的人，哪像你啊。”绵羊说，“我这个人就是怕烦，不愿意去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像你还喜欢拍照、养鱼，而我就是关注事情的本质，只求能够一眼看穿。”

“怪不得你对啥都精通啊。”我说，“声色犬马，样样精通。”

“不，溜须拍马这方面我远不如你。”

“去！”我推了一把绵羊。

我说的不错，对于任何东西，绵羊总能做到还算专业的水平，在运动方面，篮球、羽毛球、台球啥的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在汽车方面更是如数家珍，包括NBA、世界杯等等，更别提音乐、艺术啦，有时候我也奇怪，为什么他总能十分精确地掌握这些东西的本质呢。

“所以活得很无聊呢。”绵羊说，“你看你喜欢记录，喜欢仪式感，这些都是生活中的乐趣，可能真的是我的原因，所以我的婚姻很失败啊，对于孩子、妻子、家庭，为这些我可以牺牲一切，但是总还是不尽人意。”

“是你自己想多了吧。”我听到自己这样说，其实我当时的确无话可说，对于绵羊的这种状态，可能也注定了他后来婚姻的破裂。

“我也希望是这样。”绵羊扔掉了手中的木签，木签稳稳的插在一个泡沫箱里，“其实，我还是想得太少了。”

远处的街灯照射不到这里，油炸摊上吊着一个灯泡，是这里唯一的光源，绵羊微微佝偻着背，我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刚来Z城工作的绵羊。

下班了，天色灰暗，外面刮起了风，温度也是一下子降了许多。他紧了紧领口，站在那里，以为没有人注意，就像平常一样。

那晚我们骑着电瓶车在马路上逛到很晚才回去，他给我找了一个共享汽车，并让我安全驾驶。我第一次开这种车，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好在已经很晚了，路上几乎没碰到行人和车辆。

我有时回想起绵羊这样描述他自己的话，他说自己就像是一只鸟，被关一个用金丝编织成的笼子里，在别人看来这只鸟是多么的幸福和快乐，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鸟既不喜欢被关起来，也不喜欢金丝。

最可悲的是，曾经这只鸟为了梦想，自愿放弃了天空，亲自折断了翅膀，毅然决然地钻进了这个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