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她会给他们撑个场讨声公道,却只等来她淡冷的一句“丢人现眼。”
前堂与后堂靠一雕花隔断壁分开,而后堂正对后院的一方湖水,所以没再设墙,靠一整面雕栏,中间漏出个花窗来,把天与湖与远山的景色,都框在花窗中。
后堂里有方美人靠长椅,足够四个人并坐,昭卿透过前后堂之间的雕花隔断,隐隐看得见江楚一个人坐在那。
她绕过雕花隔断,把被淋湿的外衫褪下,站在美人靠长椅旁柔声问道:“我能坐吗?”
江楚看了她一眼,抬起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她坐定下来,与他隔了些距离,脚尖勾挑起被稍稍被扫湿的下摆,习惯性翘起腿,把手里的衣服递给江楚,“帮我拿一下好吗?(见他接过)谢谢。”
她拍散着被淋湿的头发,看着一言不发眺着雨打湖面的他。雨下大了些,把湖面彻底扰乱,荷叶被打到上下点头,荷花被催落几片叶子。风卷着潮气吹开江楚额前的头发,她第一次见到他身上的沉郁。
她把头发上的水顺着发丝捋下来,而后用手捻攥着还有些湿漉的头发。闷热已经随着雨水褪去了,吹进花窗的风甚至带了丝凉意。昭卿鼓着腮呼了口气,敛了敛肩膀,江楚看她衣衫单薄,问道:“冷吗?我衣服是干的,你不介意的话。”
昭卿怔了下,“那你呢?”
“(抬了抬腿上的衣服)不是有你的么。”
“(笑)不介意。”她接过江楚的外衫,轻轻盖在身上,再把头发拢到脑后,好不浸湿江楚的衣服。外衫里带着一丝微散暖意,让她的身子慢慢回温。
她问:“他们惹你生气了?和我说说?”
“他们……算了,犯不上……”他透过花窗看着湖水,半晌后开口道:“我第一次在学府看见你的时候,是在前院的清河湖上,你躺在小舟中入了梦。你经常那样?”
“是吗?”她想了想,却已记不得是哪次了,“只是有时候。我很喜欢一个人在舟上的感觉,任着风浪把我推到哪,好像舟就是我,我就是舟,既不知去路,也不知归途。”
“为什么?”
她懒下身子靠在美人靠上,“人有时候不就这样么?(笑)总有浮萍飘零之时,身似不系之舟……”她偏头对上了江楚的眼,又挪回眸来低头摇摇笑笑,她觉得不该在江楚心情低落时谈这个,便玩笑道:“我这么和你说了,可你不准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顺着湖水推到山底下去。”
江楚突然笑了,看着她道:“以后我就在湖边蹲着,逮到就给你连人带船推下山去。”
昭卿:“(笑)然后回头跟我说,是风和水把我送下去的是吧?”
江楚:“(忍俊不禁)借口都帮我想好了?”
昭卿:“(俏骂)欠死你得了……”
江楚:“说实话,长这么大,我没乘过几次船,打小看到的都是风沙尘土。但记得有年上元节之后,那是我爹为数不多的一次空闲,他带着我在渠江租了个小船,让我摇橹。(不觉发笑)结果我把橹摇脱了手,我就看着它离我越来越远,我怎么都够不到。”
“后来呢?”
“后来就是,我和我爹在江上飘了两天半,还是渡江的商船把我们连人带船拉回去的,船家把我们好生数落了一顿。(笑)我猜他回家后一定在妻儿与邻里那儿把我们骂了个够,毕竟耽误了人不少生意。”
昭卿笑笑,问道:“一直听到的好像都是你和令尊的故事,令慈呢?”
他整个人僵了一下,看她一眼又垂下来,苦笑道:“我没娘,从我记事时,就没有……”
“(一怔)对不起……”
“(释然一笑)没事的……”
“(沉了半晌)我理解那种感受。你本该有的,可你只能看着别人,望眼欲穿。尤其是你记得自己曾经有过,却又早早失去的时候……”
他们开始发现,也许他们彼此算得上同病相怜。
江楚:“我爹总和我说,因为我没有娘,所以我该比别人更坚强。”
昭卿:“你做到了。”
江楚摇了摇头道:“不……”然后看着她认真道:“是我们做到了。”
她眼里流光闪过片刻怔愣,而后继续流转,柔然一笑。她发现江楚,已经开始踩进她心防了。
雨下开始倾倒,一盆接一盆,炸在湖面上发出一阵阵隆隆声响,就着风的呼啸一起,嚣张跋扈。湖面扬开了水雾,将外面笼了层纱看不清楚,雨水被风送进来抽在二人脸上。
他们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静静听着雨声和风声,直到昭卿发现,江楚竟然靠在凳子上闭了眼,平稳的鼻息像是睡着了一样。
“黎兄!”刚从霍匡那回来的卫子阎绕过雕花隔断,见南昭卿也在,“哎南——”
昭卿把手指抵在唇前示意他静声,而后起身将江楚的衣服轻轻给他轻轻盖上。
卫子阎看愣了,揉了揉眼,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后,更愣了。一件衣服一个动作,带给他的震惊却需要长久的时间来消解。他在脑子里想了无数画面,但每副画面,他,还有他们,似乎都不经意间退下帷幕成了配角。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像是捧着的东西突然将被人要顺走一样,一声通知都没下。
昭卿在他面前轻轻打了声响指,压着声道:“愣什么呢?跟我来……”
没人知道后来那两个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的人怎么样了,只知道他们后来找江楚道过歉,道歉的时候,鼻青脸肿上好像又多了份鼻青脸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