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三十八年夏
黎江楚初遇南昭卿,在他十六的年岁,去泊州紫庐山的岳崖学府求学的道路途中,阴差阳错。
当年的江楚白衣仗剑,和其他小说话本里初出茅庐的侠客也没什么不同。他离开边关一路向西南,前脚到了泊州,兜里却没了钱。
他运气不错,碰上个富贵人家招募义士暂作镖客,护卫马车。雇主在他们临行前,塞给他们一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说到了地方将这东西一并交给下家。
可他运气也不好,南昭卿受命盯上了这马车。
与江楚一起的还有四人,同为受雇的护卫。而对面,白殊阅与三个男人排开堵住了前路,四人话不多,拔出利器已然杀了过来。
三男牵制住了余下四个镖客,白殊阅则腾起凌空一劈,冲着江楚脑门而去。后者架剑架头顶,微曲臂卸掉大部分力劲,再发力上拨把白殊阅挑了出去。
他跃下来,负手立在马车前,候着白殊阅的下一笔攻势。不料后脑勺却突然一阵劲风呼啸来,回首一瞧,一道黑影拖曳流光似的冲着马车笔直砸落下来。
只听那“轰隆”一阵巨响,马车顷刻间被轰成了四分五裂炸了开来,连轱辘都裂成了三瓣儿直接崩飞。
江楚瞳孔一缩,撤步发力跃起,避闪这锃哇乱窜的木碎,却突觉一阵寒风拂面,白光一瞬划裂虚空横劈而来,惊得江楚立马格剑身侧。
尖锐的金石磨搓声刺得江楚耳膜发痛,点点火星自眼旁溅开,而他就在那剑光星火间,看到了一双丹凤。
如矗在寒山高岗上藐视众生,探不见一丝悲悯的一双眼。
南昭卿剑斩而出,随而顺势于空中旋身,若惊鸿游龙凭虚点踏,缓缓落至地面,飘扬的裙摆与翻飞的衣袂随之归静。
她将剑作杖杵在地上,左手指尖一颗颗拨弄着珠串,脸上挂着的金缕面遮还隐隐摇晃相碰。她静立像个禅宗的信徒,动起却可随时拔剑杀人。
白殊阅趁二人一招相对的时间,在那被轰成“残垣断瓦”的一堆中翻挖,可落满一地的金玉珠宝里她看都没看一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她皱了眉,看了眼那边的南昭卿,摇了摇头。
昭卿矗在那岩岩若覆雪寒山,珠子在她指间清脆响着声,她眼睑缓缓抬起,看着江楚慵懒道:“东西留下,人可以走。或者……人一起留下。”
江楚回身扫了眼那一片狼藉的财宝,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那些都是幌子,只有那富贵人临行前悄悄塞给他们那巴掌大小的木盒,才是富人真正要护的东西,也是白殊阅等人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淡淡道:“恕难从命。”
昭卿敛目蔑笑,左手五指一张让珠串顺着滑回了皓腕。
剑鞘离地,剑芒出鞘。
江楚后退半步偏头避开刺来的剑锋,扬剑一挑转而向下斜劈。昭卿收剑格于身前,借着江楚长剑错在自己剑上的力道,顺势旋身反握长剑,抬臂向着江楚脖子抹去。
江楚抬手格剑于面前,转而用剑面猛然向上抽剑带错起昭卿手里的长剑,而剑面陡转剑刃上挑,向着昭卿执剑手削去。
昭卿食指勾挑剑柄同时旋身后撤,脚尖勾开裙摆随后抬膝踢剑。长剑笔直向着江楚面门刺去,被他抬剑格回。
昭卿接回长剑翻腕右蓄剑势,左脚一刹成为支点,双腿微曲重心下移,右脚发力迸出,脚底如履冰面旋身侧滑而出。
剑风呼啸,伴着震响的金石碰撞声,在江楚侧身的空中撕裂一道白炽弧痕。
她还剑回鞘一瞬,虚空滞留的弧痕陡然崩裂,炸起阵阵尘烟。可硝烟中,江楚的身形岿然不动,一双彻亮的眼眸陡现,“好剑法,但还不够。”
昭卿因为他的安然无恙而微怔,转而唇角一翘道:“是么,已经够了。” 她抬起手里的木盒掂了掂,说完轻功点跃而去。
江楚神色一肃,提剑再次追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从街巷中打到楼顶上。
昭卿踏在屋檐上回身甩了道剑气,剑气平平削起楼顶瓦片,如波浪般此起彼伏。
江楚似鱼跃般腾起,避开削来的剑气,而后落地翻滚,蹬着几片乱瓦刹住了身子,将瓦片踩得“咔咔”作响,再次发力追了上去。
他脚下迸发三道气流,借反冲之力,迅速腾跃至昭卿上空。手中长剑拖曳着剑光,划了个漂亮的圆弧,直直下劈。
昭卿抬剑拦剑,只听“叮——”一声清脆碰撞,她脚下的瓦片竟被震碎,底下的木头隐隐有断裂的迹象。
江楚借力腾翻至她身前,“姑娘,不是你的东西,还回来比较好。”
昭卿:“(轻哼一笑)想要?自己来抢。”
“得罪。”他长剑平展而挥,剑锋将虚空浅浅划出道白痕,在昭卿玉颈前一寸抹过。
昭卿刹住后退的步子,面上的金缕面遮跟着前后摇晃叮铃作响。她抓着江楚剑式挥出的空档,一剑突刺而去。
江楚偏头避开这一剑,又低头躲过顺来的横劈,剑身积蓄剑势,上扬而发,一道剑气向着斜上方荡去。
昭卿向后倾,剑罡贴着她鼻尖扫过,劲风卷携起她头发,同时把她的面遮一起掳走。
江楚发力而起,凌空旋身,长剑借旋转的惯性,重重斩在对方已经架好的剑身上。剑刃相撞炸出一瞬的星火,二人都来不及收势,昭卿脚底的屋顶却轰然断裂。
这一落空,人直接坠了进去。江楚相抵的力劲突然消失,身子失重,也一并栽了进去。
一男一女一上一下相继从窟窿里坠下去,砸下不少椽条与碎瓦。阳光透过窟窿打进屋子,映亮了木屑与尘灰。而他们就这般向着屋内的床榻倾坠而去。
木盒因昭卿坠落而脱手,江楚眼尖一把握在手里,却瞳眸微缩,映出昭卿腰身下的长椽条。
他脑子里甚至都没来得及过那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用手臂揽住她腰,在她砸到床榻的那一刻,左手一把撑住床板,将自己整个身子悬撑在她上方。
左臂遭受巨大的冲力震到他暂失感觉,而右小臂则夹在昭卿柳腰与长椽条之间,被杠到麻木。
他就这么撑悬在她身上,近到足以听到她的鼻息,甚至能感受到一抹温度。他眼睑一翻,望着她长发散开在床榻上,那丹凤里的寒山无情化了干净,盛着两颗琥珀盅,晨江叆霼般迷离,美到一发不可收拾。
她也看着他,那尚带稚嫩的脸像冬阳下的万千飞雪,一双天青眸子,轻柔又干净。她还没来及将面前的少年端详仔细,右手突然挽剑扬起就冲着江楚脑门刺去。
江楚停跳的心脏被剑鸣声重新唤醒,以为这剑冲自己性命而来,当下来不及反应直接选择闭眼,预料的疼痛并没到来,反而是感觉冰凉的剑面贴在他脑勺后。
她发力一挑,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他偏眼一瞧,才知道是她架剑挡住了砸下来的房梁。
昭卿眯细了丹凤轻声问道:“抱够了么?”
她这一问,江楚才稍稍感觉到她微微起伏的后腰,一种难以言清的微妙感,像是头一次感受那不属于自己的,却又近在咫尺的生命蓬勃。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手臂挽着的是她腰时,耳后不免上了缕酒红。他别过脑袋,用左手稍微撑了撑,拉大他间的距离,解释道:“不是,胳膊麻——”
他话没说完,屋内另一侧的花窗直接被从外面破开,溅飞的窗棂与碎纸在二人视线之间飞掠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
大汉一引臂挥拳,拳与床榻接触瞬间气力瞬间迸出,连床带着人一起轰破隔断墙。
俩人在空中倒飞,还没调好身形就见那大汉破墙而出,双脚弓下发力蛮横冲来,同时将两拳挥出。二人瞳眸皆是一缩,同时格剑身前,却被硬生生震冲进了对廊的屋内。
他二人阴握长剑夜叉探海刺入地板中,跪步后滑止住身形,齐刷盯住了那将碎门破墙踏成齑粉缓步而来的大汉。
大汉一麻布单衫,沙包大的两拳绑束着麻布,隆起的肌肉块块分明,还长了着张市井无赖的瓜皮脸。
南昭卿斜着眸子看了眼江楚,问道:“小公子,你仇人?”
江楚被她这略带轻佻的称呼勾到心一怵,也斜过去看了她一眼,回道:“我才刚到这儿,谁都不认识,顶多就你一个仇人……”
“(笑)这就记上我仇了?”
江楚没回她这打趣儿的话,挽剑背后对着那渐渐逼近的大汉问道:“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不知阁下名姓,更不知阁下为何出手。”
昭卿:“(挽剑身后)问得还像模像样。”
大汉:“我乃囚虎帮副帮主,王天牢。”江楚听此,偏过头去寻南昭卿的眼,想找到些蛛丝马迹,却只从她眼里品出了“闻所未闻”四个大字,便又听王天牢道:“把木盒交出来。”
江楚:“又来个想要木盒的,(看向南昭卿)那盒子里到底有什么?”他边说着,便把木盒别进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