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朝廷上下,宫内宫外闹得欢快,向来自扫门前雪的许学士却再看不下去这一出出的大戏,他在孙子房前踱了两个来回也没进去,平宁年间,先帝和内阁,首辅和次辅,六部之间斗得这样厉害,每天都有三品以上的官员被弹劾,革职,入狱,掉脑袋,唯有他安安稳稳做了十几年的大学士,凭的就是审时度势,可不知为何用在长孙的婚事上却屡屡受挫,眼下陶国安入了阁,陶国安可是铁打的帝派,怕以后这内阁也是“圣心独裁”了。若有这样的岳家,何愁前程,不然以许家现如今在朝廷中的地位,许子扬即便入选一甲,进了翰林,无人提携,想得有实权的官位甚至入阁恐怕比科考更难。他在孙子门外几乎要扯下来一把胡子,才下定决心进了孙子的房门,武安侯虽可怕,却比不上这金光闪闪的前程。
许子扬刚擦了伤处,如今正披着素纹的寝袍喝药,许学士进来的时候就见他仰脖饮尽苦药汁子,只拿清水漱了漱口,这个孙子虽不算亲近,但是到底比继媳生的那个娇气的孩子长进太多。他挥挥手让侍候的丫鬟们下去,又按住了不许长孙下床行礼。
两人一时无话,许学士清了清喉咙道:“等你养好了伤,我再请人去陶家提亲。”
对上孙子定定的目光,饶是他脸皮厚实也觉得有些尴尬:“我对你动用家法是因为你不敬长辈,胆大妄为,你想想武安侯是什么背景,够几个许家填补的?但你到底还是我最看重的孙子,我愿举全家之力为你保驾护航,也愿为你讨得一房称心如意的夫人。”
许子扬摇摇头道:“咱们屡次出尔反尔,陶家岂是可欺之人?怕是孙儿日后再登不得陶家门了。”
许学士咬牙道:“先请你母亲去陶府,她与黄氏算是手帕交,待你母亲探得一二口风,我亲送了重礼再请李老夫人上门提亲!”
许子扬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终道:“孙儿多谢祖父劳心劳力,为我筹谋。”
许学士点点头,便又提起学业科考的功课来,见许子扬作答流畅,深感欣慰,又见他面有疲色,甚为慈爱的扶他躺下,说了些安抚的话语起身离开了。
许子扬听到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缓缓张开了双眼,眼神清明不见倦意,他小心避开背上的伤口半坐了起来,虽已是春日,却仍然觉得寒风萧瑟,吹得房门外的灯笼噗噗作响,许子扬心里不比身上暖和,他虽多日不出门,但祖父今日三言两语间,他便揣度出陶家必定水涨船高了,陶叔父已是一部尚书,再升怕就是入阁了,他轻咳了一声带动了背部的伤口,略皱了皱眉,疼痛让他头脑更加清晰,羞辱也跟着席卷而来,被祖父当着继母责骂他不觉得耻辱,被小厮按在春凳上受家法他不觉得耻辱,唯在此时此地,他方觉得自家卑劣不堪,祖父反复无常唯利是图,他却只能仗着这一点才能得偿所愿。
许家的长子继媳张氏一大早就在大堂清点礼品,前朝官窑的花瓶,一对花开富贵的玉佩,三十年的老人参,边塞淘换的皮草,玉色的春绸,湖色的薄纱,各色香料十几匣子,这可都是老太爷私库里的东西,她心里暗暗唾了一声,这么些个好东西,见过的没见过的平日里也不见他拿出来,今日全填补了外人了,这样大匣子小盒子的提出去,不知道的人当他们是下聘呢,哪里是个贺礼的样子?也只怪她生不逢时罢了,嫁人做了填房不说,前面那个还留着一个金疙瘩一样让全族宝贝着的长子,任她再生得那个再活泼伶俐也只当是凑数的,心里正不是滋味着,娘家嫂子孙氏迈脚就进了她的卧室,
“哎哟哟,哎哟哟,这么些个好东西,妹妹当初还不愿,现在可得了学士府的好处了。”张氏听了就恼了,回过头来先将丫鬟们遣了下去,阴着脸道:“嫂子说的是什么话!让人传出去我还在大爷面前怎么活?!”
孙氏咂咂嘴不以为然,手已在锦缎薄纱上摩挲:“这不是看屋里都是咱们张府陪进来的丫鬟吗,又没有外人,这料子可真好,又轻又软,给你侄女儿做个褂子正好!”
张氏将那缎子从孙氏手里强扯出来,又整齐放入匣子中道:“你想都别想,这可不是你那姑娘能穿上身的。”
孙氏很不高兴:“姑奶奶攀了高枝就忘了搭梯子的人了,若不是你哥哥一力促成,你能做学士府的奶奶?左不过也像你那妹妹嫁一个举人,连个闲职都谋不得,两口子在家干瞪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