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秀自然从善如流。
三言两语间,便走进了正厅,小丫鬟们上了茶,陶文琳赞了茶色茶香,三人又闲扯了几句茶经,此时陶文姜早已恢复了常态,哪里还不明白陶文琳的异动,不待人问,就开口笑道:“郡主今日走动的累了,午膳时又饮了两杯,现正在我房内好睡。”
陶文琳捂着嘴,笑道:“郡主真是性情中人。”
这含山郡主传闻中虽豪放了些,好歹是王府嫡长女,说是喝金饮玉也不为过,如今带了几个人就进了别人的府邸,随意睡在他人房内,显是与陶文姜极熟稔的。这正厅内桌子上摆放的物件都还未整理,油纸裹着的鹌鹑馉饳儿,带着尾哨的百足虫风筝,五彩摊面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摊在了桌子上,显然是陶文姜正把玩着的。
庄秀注意到陶文琳的神色,便解释道:“若不是郡主东西市逛了一个来回,淘换出来这些来,也不会两杯酒就累得睡倒了。”
陶文琳心中更觉含山郡主待陶文姜非同寻常,面有惭色道:“我见祖父夸二妹妹书画甚有章法,以为二妹妹酷爱笔墨,却不知二妹妹原来也喜欢这些个市井玩意儿。”
陶文姜得意道:“我学得是琴棋书画,修的是通今知古。”
庄秀忍俊不禁,呸了她一声大言不惭,对着陶文琳道:“她是六月的天小孩的脸儿,没个准头,若不是姨妈盯着,怕是一件儿也不成的。”
陶文姜被人贬驳也不恼,只假意瞪了庄秀一眼。
陶文琳不禁羡慕道:“不亏是自小儿一起长大的,感情真是好,二妹妹性子活泼诙谐,妆秀你又稳当宽让,真是个亲姐妹的缘法。”
庄秀笑笑道:“你若与她也日夜相处个十日八日,便知这稳当宽让是如何个受罪了。”
陶文姜见庄秀一味儿打趣她,气鼓鼓一张脸:“大姐姐但见此时谁在口轻舌薄,便知我才是那个真正稳当宽让的了。”
三人有意说笑,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娇声笑语,盈充于室。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含山郡主整理着衣襟袍角从内室踱步出来,她揉着额角,抱怨道:“庄秀你用的什么酒,怎的比烧白还要后劲儿大些。”说着就径直走到文姜身旁,一撩袍角,大咧咧盘坐在罗汉榻上。
庄秀笑道:“桂花是我取得,这好酒却是文姜弄来的,你可去问她吧。”
含山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斜了眼看过来,文姜一脸好笑,道:“我将庄先生的九回春挖了出来。”
含山郡主哀叫一声,掐住文姜的胳膊,将她摁翻在罗汉床上,喊着害苦我也,轻饶不得。
庄秀在一旁又笑弯了腰,半晌才将两人拉开,喘息着笑道:“别闹了,仔细一会儿头更疼了。”又对一旁早已起身,却呆愣在场的陶文琳道:“快叫青禾,红裳进来。”
陶文琳哎了一声,慌忙出去唤人,等她回来,含山郡主已然正襟危坐,虽是男儿装扮,却掩不住一副美姿仪,更有一丝英气肃杀,让人不敢直视,陶文琳才想起来屈膝行礼,陶文姜推了含山一下,不满道:“你别吓着我大姐姐。”
含山一笑,软了脊背,歪在了榻上的大迎枕上,霎时煞气全消,一派慵懒,她对陶文琳向一旁的椅子上指道:“坐吧,我和文姜是八拜的姐妹,你是她嫡亲堂姐,咱们且用不上这些虚礼。”
陶文琳顺着坐在罗汉椅上,她平时自诩端庄守礼,跟着母亲掌家,颇觉能临危不乱,此时方觉自己一叶障目,两豆塞耳,不知晦朔春秋来,心里暗暗打下要与陶文姜真心相交的主意来。
红裳带着小丫鬟们捧了热巾,为含山郡主擦手洁面,又服侍着抹了香膏子后,含山郡主就不耐烦得挥挥手,文姜深知郡主不爱涂脂抹粉,对着红裳点点头,那捧着香粉,口脂的只好端着簇新的锦盒又退下。
用了热巾热茶,含山郡主才舒服的吐出一口气,青禾见状,又带着小丫鬟们将小菜,稀粥摆上了炕桌,打眼一看,是被削得极薄的黄瓜卷着茄条,放在盘中,摆成了个牡丹花状,上面淋着些蒜末醋汁儿,水嫩嫩清幽幽,又有白玉小碗儿盛着的熬出浓香的小米粥,吃上一口更觉神清气爽。含山郡主赞不绝口:“红裳和青禾,是你这儿的两宝,有了她们,你才能在什么地界儿都能活得有滋有味。”
红裳和青禾得了夸奖,相视一笑,屈膝行礼退下。
含山郡主拿起切了半边的咸鸭蛋,将油汪汪的黄儿扒在了小碗中,边吃边道:“你别当我是玩笑话,改明儿我挑几个机灵勤勉的小丫鬟,你让她们帮带着给我调教半年。”
文姜撇了撇嘴道:“若说好手艺,宫里退下来的大宫女,老嬷嬷你哪个得不着,让她们仔细教就是,还巴巴的送我这里来?”
含山郡主啧了一声道:“什么大宫女老嬷嬷的,嘴里说着都是宫里贵人也高看一眼的,哪个又不是花架子了,只道张嘴规矩闭口道理的,木瞪瞪的没有半分灵气,做出来的衣衫饭食也都是些死物,哪里有你这里的人舒畅。”
文姜奇道:“你怎的讲究起这些来了?往日里可不是说我懒怠,只晓得锦衣玉食,闺中消磨?”
含山郡主叹口气道:“春日看花,夏日观荷,秋食蟹,冬赏雪,这京中闺秀们是但凡刮风下雨都能下个帖子来品味一番的,尚书家的小姐,侯爵府的县主乡君,一家紧跟一家,真比上马打仗还累。你是赶到年底来的京城,等出了正月,怕是帖子雪片一般的,衣衫,首饰,礼品往来,哪一个都轻忽不得。”
文姜皱眉,看向陶文琳道:“大姐姐,可真是如此?”
陶文琳心中暗惭,那是含山郡主才能得如此豪门闺秀的青睐罢了,她一个六品官儿的小姐,哪里有那许多应酬。但又不好驳了郡主,便笑答道:“我帮着母亲管家,平时也只与家中姐妹往来,倒是鲜少出门的。”
庄秀却点头道:“郡主倒是提了醒,同在京中,先是家里,族里的姐妹,再是官宦家的小姐,一层层铺展开,去了一家就不好不去另一家,再者宴会上又识得新友,更多了一层联系,却是少不得应酬来着。”
含山郡主深有所感道:“这还是未出阁,若出嫁后做了掌家太太,奶奶,可不单是应付一家的吃喝开销,亲戚间的走动,相识的婚丧嫁娶,满月洗三,隔了几房的人家里出了个秀才就能摆上三天宴席,你说烦不烦。”
文姜听得害怕,耍赖道:“你以后只管将吃喝玩乐的帖子下给我,那些个枯坐寒暄的千万莫记得我。”
含山恨铁不成钢,气道:“真是个好逸恶劳的,黄姨以后可不得在你身上操碎了心!我且问你,最近家中可有拜帖?”
文姜回道:“送帖子的倒是多了起来,我知道的就有陈驸马家,承恩候家的。”
含山道:“这就是了,这些个还是公卿之家的,待以后还有跟你父同朝为官的上寮下属的帖子,都得小心应付。一件事儿做的不妥当就能在京中被耻笑半年,你不说为你娘分忧,倒还躲起懒来了。”说着还掐了她一把。
文姜揉着胳膊生气,含山郡主又神神秘秘得压低了声音,道:“你父是大员,倒也不怵哪家的宴请,只是当今皇后的母家,武安侯家的宴请要格外慎重之。”
含山冷笑道:“他名声不好,好女儿万不能与他有半点打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