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水被撩起又落回盆中的动静,隔着帘子往里屋的方向望了一眼,低下头去继续收拾着。
莫庭晟洗漱完,心情也平复了。
上一辈子从记事开始便在马背上过日子,到死心中都“平定边境,家国昌盛”这一个愿望,又始终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朝生暮死尤未可知,实在不想为了延续香火耽误了哪家好姑娘的一生。
加上他前面还有两个兄长,莫老将军虽然偶尔提两句,倒也没有强行要求过。
这一世更是因为心境不同,那些“同龄”的姑娘在他眼里就跟小娃娃没什么区别,他实在是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去接受他们的美意。
所以他前后罔活了这五十多个年头,对儿女情长上的事十窍便只通了九窍,唯独剩下的那一窍不通。
可他只是不擅风花雪月,又不是傻,江翊方才的眼神他看得真切,即便没能完全明白其中热切背后的含义,却也知道那不是普通朋友之间该有的眼神。
可为什么呢?
莫庭晟手上换着衣服,无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见色起意?
他兀自摇了摇头。
论姿色,江翊只怕更符合时下俊美男子的定义,何况他从没有其他逾矩的行为,半点不像是冲着声色而来。
他想着想着,又走岔了神,等穿好了衣服,又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乱七八糟地想了些什么,看了看天色,姑且把这些没影儿的事先放在一边。
出去的时候江翊已经走了,兴许是自己想事情想得出神才没听到动静,他看了眼焕然如新的桌面,心里简直要生出歉意。
天气虽然变了,日出的时间却不会变得这么快,莫庭晟从客栈走出来的时候,天光就已经大亮了。
一夜温度骤降,那些终日叫嚷的夏蝉被冻了个措手不及,直到这个时间都还偃旗息鼓,只是偶然从草丛里发出一两声绵软短暂的叫声。
去往衙门有一些距离,昨天走得够多了,今天就有点不想动,莫庭晟于是先拐到马厩去找赤云,没成想和江翊撞了个正着。
江翊的怀里抱着一小堆草料,举起的手里还攥了一把,赤云大爷端得惬意,就着他的手头都低不了几寸,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着。
一人一马听到脚步声朝他看过来,赤云像是知道他又要使唤自己,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喷子,低下头去继续吃着。
它若是会开口,只怕要气鼓鼓地说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吃完再说。”
江翊露出了些许意外:“兰兄今天要骑马去吗?”他说话的态度并不热切,和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天壤之别。
莫庭晟暗暗松了口气,上前几步:“是,昨天白天走够了,想偷个懒,赤云也好几天没走动了,刚好牵它出去遛遛。”
马大爷的耳朵扇了扇,表示这话并不那么中听。
两人都知道它是个鬼灵精,见状相视一笑,各自心里还萦绕的点微不可查的不自在也在这一笑间不留痕迹散了。
莫庭晟看着他和赤云一递一吃地默契十足,倒显得自己像个无关紧要的人,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是江兄喂它?客栈的马夫呢?”
江翊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道:“兰兄昨天骑了莫大人的马回来,赤云像是心里不高兴了,今天一早马夫投喂的时候差点被它尥了蹶子,那马夫吓得不行,本来是要去找你的,我想到你要外出,赤云也愿意给我面子,我就干脆接了这差事了。”
莫庭晟脸上一热,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这人成天操心着自己的饮食也就算了,怎么连赤云的都管上了?这人情欠的,什么时候能还得清了......
江翊喂完了草料,把手拍干净,还周到地打开厩门,帮他把赤云牵出来:“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莫庭晟看着他递过来的缰绳:“江兄今天有别的事吗?”
江翊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答道:“没有,怎么?”
莫庭晟接过绳子朝他笑了笑:“若是江兄不嫌弃,不如和我一同去见见莫大人?”
江翊脸色不明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为什么?”
莫庭晟迟疑了一下,再一转念:人家对自己掏心掏肺任劳任怨,他却还在这里保持距离生分提防,实在不是一个磊落君子该做的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到底不是普天之下皆恶人,信一次,或许也无妨。
莫庭晟:“我昨天所说关于荒山的消息,其实原本是有人送到莫大人手上的,江兄跟我说过那山洞有猫腻,因而我觉得,那些被抓到的山匪只怕也还有问题,今日前去本来就是要同莫大人确认这些事情,江兄本也参与其中,因此想着,你若是愿意,便和我一起去看看。”
江翊心中大喜,面上却还要借机忸怩一番:“昨夜一见,莫大人对我并不待见,我又在兰兄面前说过他的坏话,兰兄当真还要带我去吗?”
赤云听着两人磨磨蹭蹭,仰了仰马头。
莫庭晟用力拽了一把缰绳,道:“你二人一个是我引以为知己的朋友,一个是我的兄长,我自然是希望你们之间若是有什么误会,能够早些说开。”
江翊喜怒莫辨地点了点头,倒也没再推脱,牵出莫庭熹留给他们的那匹马:“也好,刚好把莫大人的马给他还回去。”
他这人时而直率地让人难以招架,时而又别扭地做什么都要遮遮掩掩地找些说得上号的名目,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莫庭晟不置可否,翻身上马,心里默默嘀咕着:“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看来这有的男人的心也是不遑多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