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嘎吱嘎吱地走着,耳边好像只剩下他踩雪的声音,和心里纷乱的说话声。
一个声音在重复默念那封花笺上的字句。
另一个在独自严谨地思考着,幻境中的沈遥凌为何大清早地要饮酒,是因为贪杯,还是为了壮胆。
她哪里是会害怕的性子,胆怯是因为在意。宁澹感受着幻境中那个沈遥凌落在他身上甜蜜又闪烁的目光,忍不住有些得意。
还有一个声音拉着他的右耳在里面不停地喊着,她要跟你成亲,她要跟你成亲。
宁澹长腿迈得飞快。
他像是无意间拆到了一封极其重要的军机,他想当做若无其事地放回去保持原样,却又忍不住一个劲地想要跳起来回头看看,免得它长腿跑了。
他预言到了。
原来他是要和沈遥凌成亲的。
母亲还在替他担心,今天一个劲地叮嘱他。
母亲肯定不知道,他要和沈遥凌成亲了。
但他已经知道了。
沈遥凌会带着花笺到他面前来,会问他的意见,会与他“永愿如履綦,双行复双止。”
原来沈遥凌已经真的很喜欢他。
沈遥凌原本只是赤野林的一个闯入者,跟其他无辜误入的人一样,待了不到一会儿就离开。
不同的是,他以为到此为止,结果她从此天天都来。
他一开始躲了她一阵子,后来见她一个人在林子里待得很自在,好像已经无视了他占领了这里一样,宁澹又觉得有些不愉快。
所以他故意出现,想让这个光明正大的小偷知难而退。
结果沈遥凌像是等了他许久,见到他之后就立刻当着他的面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同他分割地盘。
可是他并没有答应啊。
宁澹心想,但不知为何,他最后也没说什么。
第一次有一个新鲜的,活泼的人在他面前停留这么久,宁澹忍不住观察她。
她说话的声音很甜,会让人想到荷叶上的露珠,春蚕的幼虫,类似这种柔软又转瞬即逝的东西,宁澹不喜欢,每每听到总是要忍耐。
他避免跟她讲话,她好像也看不出来,总是喋喋不休。不够聪明,也是宁澹对她没有好感的原因。
而且她的长相也让宁澹觉得很有负担。脸蛋太过小巧,而五官又很浓艳,不做表情的时候,脸颊就像是被糖水浸过的,氤氲着甜丝丝的气息,引诱着人想咬一口。
一点也不像个普通的姑娘,宁澹不怎么满意地想,其他的姑娘不会像她一样,让人看她也不是,不看她也不是。
唯一不使宁澹讨厌的或许只有她的性格。
她长得很小,但一点也不文弱。他也有过一柄这样的剑,因为是给孩子用的所以很细瘦,却磨得很锋利,现在还收在库房里,偶尔见了会感觉到小巧可爱。
因为这一点,宁澹其实也不算很排斥她。
有一次她没有去学塾的饭堂吃午饭,而是躲在赤野林里用一包糕点果腹,宁澹看着她一点点地吃,心想她要吃多久才能把一块甜糕吃完。
看到最后,宁澹也没计算出时间。沈遥凌抬头,发现他一直在看,就有些紧张起来。
她摸着自己的脸问:“是有面粉渣吗?”
宁澹没有答话。
沈遥凌还是很在意地问:“有吗有吗?”
如果告诉她没有的话,就无法解释自己在看什么,于是宁澹“嗯”了一声。
结果沈遥凌又问“在哪里在哪里”。
宁澹嘴唇动了动,抬起手随便一指。
沈遥凌狐疑地摸到额头:“没有呀,怎么会吃到这里来呢?”
宁澹发觉自己有点想笑。
他又重新找个位置指了一下,刚好沈遥凌低头找手帕,脸颊在他指节上蹭过去。
原来并不是跟冰糖葫芦一样的触感。
他想。滑滑的,粉粉的,带着一闪即逝的暖意。
后来,他可能跟羊丰鸿提起过沈遥凌几次。
或许也不止几次。
他可以对羊丰鸿把所有跟沈遥凌吵过架的人的姓名倒背如流,羊丰鸿笑吟吟地问他:“是吗?那沈三小姐有欢喜的朋友吗?”
宁澹矜持地不答话了。
他觉得有吧,就是他自己。沈遥凌讨厌所有人,只跟他要好。
否则沈遥凌为什么只找他呢?
什么都跟他说,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会笑起来。
不过沈遥凌到底没有这样说过,他也不好承认。
他就也会假装不确定地想一下。
是不是呢。
有时候甚至越想越有些怀疑起来。
沈遥凌于他像是一团新鲜的、火热的热源,整日围着他一个转悠。
但天上的太阳也只有一个,从来也没见属于过谁。
他真的能占有吗?
结果预言先告诉他答案了。
能的。
沈遥凌只喜欢他一个,想同他成亲。
宁澹想象着再过不久沈遥凌就会拿着花笺走到他的面前,现在就很想要见到沈遥凌。
简直是有些着急了。
当然,见到沈遥凌以后他也不能说什么。
他得把自己这个预言的能力给瞒住,不然肯定会把沈遥凌给吓到。
而且,人们许愿时常说,心愿在佛像前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也有点担心。
预言说出来就不灵了。
宁澹思绪混乱,脚步却飞快。
他凭自己走,也没花多久就到了沈府。
宁澹第一次敲了沈府的门,胸腔之中有些鼓噪。
沈家的小厮出来应门,他看着对方,也觉得有些亲切,像是面对自己家中的熟人一般。
虽然他从来没跟几个人熟过。
宁澹风姿翩翩,介绍自己的身份,问起沈遥凌。
小厮连忙行礼,又说:“沈三小姐不在家中。”
“她去了哪里?”宁澹耐心十足。
因连着往同一个地方派了几日的马车,小厮将地址牢记于心,答得很快。
宁澹长睫闪了下。
他又问:“那是什么地方。”
其实不用问。
他在过目太学院所有师生名录的时候,已将相应住址记了下来。
但小厮仍然答给他了。
“是去拜访一位典学。”
宁澹又站了一会儿,谢过这人,朝着那偏僻的住址走去。
穿过大半个京城,他似乎也没走多久。
找到那处园子时,他落到屋脊上,还能听到里边儿有阵阵说话声。
关起院门来,私语喁喁。
是沈遥凌读书的声音。
对方突然打断,说她,“重背。”
沈遥凌顿了一下,恼羞成怒道:“是我故意背错的!”
宁澹认为她在不自觉地撒娇,而那个男子显然也没有相信,又和她指点此处错在哪里。
宁澹坐在屋脊上,一声不吭地听了很久。
心里一直在想,不要紧的,沈遥凌是要跟他成亲的。
他数到沈遥凌叫对方“老师”叫了第五十三次,沈遥凌才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
她和对方待在一起这么久,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甚至依依不舍。
原来她不是讨厌所有人。
也不是只欢喜他一个。
宁澹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他的那些预言,其实也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应验的。
沈遥凌站在屋檐下同屋里的人道了别,心满意足地钻进马车里,一直也没有抬起眼来发现他。
马车的车轮在雪地里轧出两道长长的辙印,这是今年以来,京城的第一场雪。
下得斑斑,下得霏霏,下得湿淋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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