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门内传来刻意的清嗓声, 但?声音熟悉到打死赵巍衡都不会忘记,除了他的亲阿姐赵平娘还有谁!!!
他甚至能听?出赵平娘准备为难他的兴奋。
“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停?”这是赵平娘中气十足的声音。
而另一道气音稍弱, 但?口齿清晰, 声音如环佩叮当很是动听?, “本是何方君子, 何处英才……”
后者显然是崔舒若了,她也十分不留情的出?来刁难她的亲三哥。
被关在?门外?的赵巍衡既是哭笑不得, 又觉得委屈。
好哇, 竟然问他是哪来的, 又是哪一家的君子。难道她们?都忘了自己?有个阿兄/阿弟了吗!!!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祖上何人,她们?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旁白的傧相笑嘻嘻的调侃赵巍衡,“古有大义灭亲, 今有何方君子!”
他们?显然是在?调侃赵巍衡被家中?姐妹询问门庭的窘迫事。
赵巍衡禁不住嘲笑, 没忍住轻轻给笑得最?欢的傧相臂上来了一拳,“郑十三郎, 你莫忘了自己?是谁的傧相, 怎能助长他人威风!”
“他人?!”这下损人的郎君们?笑得更欢了。
赵巍衡嘴上这么说, 可?他眉宇飞扬,志得意满,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后了, 即便不穿着那身红衣,也能叫人一眼看出?来, 他必是今日迎亲的郎婿。
因为他浑身上下皆是发自内心的高兴,隔着条街都能被他晃瞎眼睛。
调侃归调侃, 作为傧相遇到事还得上!
赵巍衡作为今日人生最?大赢家,也不得不屈服掌控他后半身幸福的赵平娘等人的刁难,认认真真答道:“某为并州子,郡望于陇西,父拜至刺史,曾祖八柱国,累世皆富贵,今居到建康……”
旁人迎亲到了这个地?步时?,总要小小的吹嘘一下自己?的门庭,但?到了赵巍衡的时?候,他的家世可?谓相当拿得出?手了,虽不被五姓七望瞧在?眼里,可?人赵家曾祖开始就?已经发迹了。但?他也稍微修饰了一番,赵家在?陇西可?称不上多厉害,也不大够得上郡望两个字。
傧相们?也趁机说好话,“姑嫂窈窕女,风华有才辩,郎本高门子,何不速开门?”
他们?对里头的崔舒若和赵平娘好一番恭维,再趁机提出?请她们?开门。
里头的女子们?都笑了个仰倒,但?还是不能开门,因为……
要吟诗!
傧相最?重要的可?不是说好话,若是能才华横溢就?更好了,要不然新郎只?能惨兮兮的抄一堆小抄,写下各种诗。
因为可?不止开大门要吟诗,中?门也要吟,堂门也要吟。等到了新妇门前,那就?遭啦,还要吟催妆诗,而且要吟到新妇满意,不吟个五六十八九十首,郎婿好意思把新妇娶走么。
但?没事,傧相们?会帮忙。
他们?会带着一大群迎亲的人,大喊道:“新妇子,催出?来!”
而赵巍衡显然是早有准备,他请的傧相里有一位是荥阳郑氏的郎君,他们?家个个文采卓绝,尤擅诗文,就?如?同琅琊王氏子弟擅书法?一样。
今日来的是郑家十三郎,在?同辈里也算中?上。
郑家郎君里,诗文最?出?彩的就?是排行第九的郑衡之,他为人温润如?玉,既没有崔成德的狂疏风流,又没有一般世家子的享乐淫靡,为人敦厚,立身正举止端。郑衡之的亲祖父是郑家家主,最?看重这个嫡孙,而他的母亲出?身范阳卢氏,所以他即便是在?五姓七望的郎君里都算是顶顶尊贵的了。
至于郑十三郎,他虽然比不上郑衡之,在?郑家也只?是中?上,但?放在?建康,那可?也是佼佼者。
所以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昂首挺胸的站出?来了。
吟诗嘛,信手拈来。
还不等门内的赵平娘跟崔舒若做什?么,人家一口气就?做了五首。
要不是赵平娘喊停,他能做到天荒地?老!
等门被缓缓打开的时?候,赵巍衡当即给了郑衡之一个眼神,拍着胸脯道:“放心,一个月的临江仙,我请了!”
然而,门被打开,一眼望去,里头竟然空无?一人!
这可?不对劲啊,要知道在?进门的时?候,新妇的娘家人可?是会冲出?来对着迎亲的郎婿棍棒相迎的。
旁人也许不清楚,但?赵巍衡可?太清楚自家阿姐的秉性了,那是顶顶聪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和另一个武将出?身的傧相对视一眼,一点头。
突然,刚刚还得意得不行的郑十三郎背后同时?多了两股力,措不及防的被推进门。
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呢,藏在?门后的赵平娘带着一群健壮仆妇拿着棍棒,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引得郑十三郎好一顿哎呦。
而赵巍衡和武将出?身的傧相都坏心眼的大笑,捉弄了人以后,赵巍衡看准时?机,想要偷偷溜进去,结果崔舒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手上拿着一根比她胳膊还粗的棍子,身后是蓄势待发的十多个婢女。
平日里她们?连赵巍衡的衣袖都摸不到,回话时?头也不能抬,但?新婚当日无?大小,自然是……
随着崔舒若狠狠为难赵巍衡啦
赵巍衡一脸震惊,“二妹,你怎么在?这?”
崔舒若平时?多温柔体贴的妹妹啊,此刻也笑得皎洁,黑夜的昏暗灯光,愈发衬得她莹白如?玉,“三哥,阿姐说,兵者,诡道也!你输了,论兵法?你可?比不上阿姐哦”
然后……
自然是棍棒相加,把身为郎婿的赵巍衡打得十分狼狈。
不过,尽管弄得满身尘土,赵巍衡一边告饶,一边嘴角翘到天上去了。
“二妹二妹,手下留情,我房里有四弟送来的茶叶,全是你喜欢的整茶,我都送给你!还有点心!往后一个月,不,一年!你的点心我都包了!”
赵巍衡虽然在?对抗赵平娘的时?候,棋差一着,但?他深谙如?何挑拨军心,对新妇方的崔舒若不断许以重利。
“咳咳。”他头上传来崔舒若故作的咳嗽声。
崔舒若不自然的退后两步,“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好处啊,不过三哥你今日可?是最?得意的郎婿,我就?稍微给你点面子吧。但?你可?要记得往后要好好对宛娘阿姐,我可?也是她的妹妹!”
赵巍衡连连发誓允诺。
有崔舒若带头,其他的婢女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就?悄悄的往旁边走几步,成功叫赵巍衡逃脱了。
在?赵巍衡经过崔舒若身边的时?候,崔舒若微抬下巴,理?直气壮地?提醒,“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茶叶点心我都要!还有你书房里当宝贝的《水经注。”
赵巍衡给了崔舒若一个眼神,拍拍胸脯,“你三哥我说话什?么时?候不作数,放心吧!”
而当沉迷捉弄其他人赵平娘反应过来时?,赵巍衡已逃之夭夭。
可?怜的郑十三郎这时?候才被放过,他可?怜兮兮的连帽子都是歪的,颤巍巍的扶正,一边爬起来一边咬牙道:“赵!巍!衡!”
旁边看热闹的汉子不知是哪个,坏心眼的伸出?脚,可?怜郑十三郎刚爬起来,就?又摔了个大马趴。
门内门外?的人都哈哈大笑,昏礼的喜乐氛围被烘托道极致。
而赵平娘拿无?辜的崔舒若没办法?,尤其是崔舒若安安静静睁大眼睛看着她,还怯怯伸手抓住她袖子摇啊摇的时?候。
赵平娘冷哼一声,“定是三郎这小子的错,他净会卖可?怜蛊惑人心。不成,我还要拦着他,看着他做催妆诗,得叫他知道我们?宛娘可?没那么好娶!”
眼看赵平娘气势冲冲,就?要去为赵巍衡的艰难娶新妇之路添砖加瓦,俨然一副娘家人的做派,丝毫记不得郎婿是她亲弟弟。
崔舒若没忍住一笑,皎洁如?月,巧笑嫣然。正巧郑十三郎千辛万苦终于又爬了起来,正好瞧见了崔舒若,他被晃花了眼,没忍住一愣。
若非崔舒若走得快,要去追赵平娘,只?怕他能当场吟诗一首,来夸赞崔舒若的美貌。
直到旁人推了推他,催促他快跟上,为了一会儿给赵巍衡救场。
然而真的跟着走了以后,崔舒若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愈发深刻。
突然!郑十三郎脑海里一阵白光闪过,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想着崔舒若了!不仅是因为她漂亮,更是因为她和自己?的九哥郑衡之画里的女子长得十分像。
也不能说十分,但?八九分绝对有的,若说有哪处不同,大抵是眉间的神情不同。画像里的更娇弱,而且似乎总是忧愁的,即便笑着眉也不能完全舒展。相貌是像,可?单论神情,判若两人。
郑十三郎也颇为摸不着头脑。
但?周遭的人都催促他呢,尤其是和赵巍衡是表兄弟的一个窦氏郎君,他要是再不走,对方能喊人来一人抱一只?脚把他抬过去。
一经催促,郑十三郎也就?忘了去思索此事。
等到郑十三郎被推搡着到了前头的时?候,果然间赵巍衡被卡在?了新妇子门前。不论他怎么作诗,赵平娘就?非要说不够。
郑十三郎来的时?候,带的还有一干大嗓门的壮汉。
要说起来,整个建康城怕是他们?荥阳郑氏子弟最?有昏礼经验,谁叫他们?人人都擅诗文呢!所以到了这种新妇家里人故意刁难的时?候,他们?很清楚,做再多的诗也没用,得双管齐下。
郑十三郎一边上前替已经彻底词穷的赵巍衡打小抄作诗,另一边,一百多个迎亲的人齐刷刷大喊,“新妇子!催出?来!”
昏礼之所以被称为昏礼,就?是迎亲的郎婿出?门时?天色都已经昏暗,等赵巍衡过五关斩六将到了新妇子门前时?,天早就?按了,不少邻居已经休息。
一百来人这个喊,屋檐似乎都在?颤动,实在?太扰民了,连狗都跟着吠两声。
赵平娘脑袋发蒙,耳朵都要被震聋,加上赵巍衡多了帮手,此刻已经能流畅的继续背催妆诗了。赵平娘没办法?,只?好放孙宛娘出?来。
而后则是奠雁礼,好不容易结束了。赵巍衡还是不能见孙宛娘,因为他还需要吟诗,需得吟诗才能撤障。
由此可?见拥有一个能无?阻碍随时?随地?作诗的傧相有多么重要。
赵巍衡到了这一步,可?算是能瞧见孙宛娘的模样了。
其实孙宛娘好好一张美人脸,再经过又厚又白的脂粉涂抹,加上被画得浓黑粗的眉毛,在?夜里头好看是瞧不出?来了,倒是莫名有些吓人。
但?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让原本英明神武、气宇不凡的好郎君只?会望着新妇子痴痴笑,好似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怎么也移不开眼。
孙宛娘也羞红了脸。
虽然在?藏在?厚厚的脂粉底下并不能看出?来……
再之后是告别父母双亲,奈何新妇子父母双亡,故而二人对着先人排位跪拜,赵巍衡指天发誓,自己?一定会善待孙宛娘。孙宛娘的幼弟不过才十一二岁,也站了出?来,他板着小脸,本该满是喜感的,可?在?他严肃认真的神情下,叫人也不由得认真。
小小年纪,又出?身不显,双亲不再,可?孙家幼弟没有分毫胆怯,挺身立直于天地?,貌虽年少,可?已有了端方君子的磊落自重。
他先是对赵巍衡拱手一拜,而后昂首挺胸,目光朗朗,“今逢阿姐出?阁,自幼蒙其照料,恩重如?同吾母,望君珍之敬之,某虽年幼力弱,倘若君家苛待,自迎阿姐归家。”
孙家幼弟的一番话,把看客们?都惊到了,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如?此镇静、有志气,孙氏有此子,何愁不兴旺?
他的意思大抵就?是他们?自幼父母双亡,都是阿姐照顾的他,对他恩重如?山,希望姐夫一家能好好对阿姐,不然的话,他虽然年纪小不能做什?么,也会亲自去把阿姐带回家养着。
赵巍衡也并没有因为孙家幼弟年纪尚小就?不把他的话不当一回事,而是认认真真的回了一礼,拱手放低姿态,“文德安心,我必善待宛娘,若有相负,人神共愤,不得安宁!”
文德是孙家幼弟的名。
到了这一步,赵巍衡才算真正能将孙宛娘带上花车,迎回家。
等回去以后,又是各种礼,直到进了青庐,还要撒帐。若要行完礼,只?怕天都已经懵懵亮了。
眼看赵巍衡把人给接走了,崔舒若跟赵平娘也该跟着回齐国公府了。
而在?经过孙文德身边时?,这个板着脸的小君子突然对崔舒若深弯下腰,拱手一拜。
崔舒若被他一惊,原身今年也才不过十四,说来和孙文德其实就?差了三岁,她也就?比对方高了一个头。而且孙文德跟崔舒若见过的任何一个同年龄的孩子都不同,若是在?现代,十一二的年纪说不定家里还要操心功课,自己?也一门心思的去土里刨虫子。
但?孙文德已经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腰上佩玉,行止端方,长相更是清隽,一双眼黑白分明,能辩是非善恶。
按古人的规矩,他已经能撑得起一半的门庭了。
崔舒若也连忙屈膝还礼,“阿弟何故?”
依照礼数,崔舒若比孙文德年纪大,她是要喊对方一声阿弟的。
孙文德却道:“崔阿姐当日在?并州救了我阿姐,便是我孙氏全家的恩人。得见恩人,礼数断不能废。往后崔阿姐有何驱使,文德莫敢违。”
崔舒若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自己?是披皮的成年人,表现得聪慧一点、成熟一些,实在?正常,可?眼前的孙文德可?是真正的十一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