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安静站立在隧道两侧的傀儡一股脑地涌了过来,或直立奔跑或四肢攀爬,皆都披着干枯如乱麻的头发?,五官扭曲神情呆滞,瞳仁漆黑毫无眼白。
这?些傀儡不是残次品。
这?是傀儡师故意?放来诱敌的。
目的便是等她深入隧道,将其堵死在里面!
不出意?外,其余的隧道也是这?样,那谢卿礼……
现?在不是担心?他的时候,你先解决这?些傀儡!】
一只利爪已经冲着她的面门袭来。
听?霜剑应声出鞘,长剑冲入傀儡群,瞬间?砍断了十数只傀儡的头颅。
踏雪峰的剑法极柔,靠的便是灵敏,从来不是硬刚。
云念游走在这?些傀儡之间?,听?霜极通人性,跟随着她一剑一颗头颅的斩落,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杀死这?些傀儡。
但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云念听?见后方的隧道中也出现?了沙沙的声音,接着便是更多的傀儡冲了出来。
她忍不住骂了声国粹小草。
那傀儡师到底是炼了多少傀儡!
他都不休息一下的吗?
云念咬咬牙,微俯身子便要冲上前,足尖轻点方离开地面——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脚踝,将她狠狠拖了下去。
云念:“!”
可?她并未砸到地上。
失重感包围住她,还未坠落在地面,一只手钳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以面朝大地的姿势把她……
夹在了胳膊肘下。
头顶上方的石门合上,将那些傀儡阻隔在外。
云念闻见刺鼻的腐臭味,夹杂着熟悉的气?息,她微微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师兄?”
江昭皱着眉,满眼的嫌弃,一只胳膊夹着她。
“啧,丢人。”
他松开手,云念被他扔在了地上。
她握紧了拳头,“江昭!”
江昭拍拍手,一身青衣已经破损不堪,俊朗的脸上挂着几道血丝,周身凌乱像是经历过一场混战一般。
他安静看着云念,虽然神情依旧欠揍,但眼底含了丝笑意?。
云念的怒火忽地就散了。
两人沉默对?视了许久,云念问:“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江昭笑了出来,揉揉她的头发?,“没事。”
云念绕着他左看右看,确定他都是些皮外伤后,悬起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她长呼口气?,却发?现?江昭身边少了个?人。
“苏师姐呢?”
“她不在这?里。”江昭道,“她在琴溪山庄。”
云念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来到这?里便发?现?了那傀儡身上有你的灵印,担心?你出事了,便一路跟着来了,可?你不应该去琴溪山庄了吗?”
江昭收了笑意?,唇线紧抿。
云念:“是出什么?事了吗?”
江昭的目光复杂,道:“琴溪山庄有妖。”
“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一切与琴溪山庄有关?
江昭又道:“你也收到了百花贴吧,我与阿楹此番除魔归来,也收到了请帖,我们五日前就提前到了,但入住山庄的第一天便发?现?了不对?。”
“发?生何?事了?”
“皇帝和?贵妃在这?里,身为修士在情分?上也要确保他的安全,当晚我于南厢巡夜,贵妃……死了。”
云念也不免诧异。
皇帝如今近五十,虽为人族之首,但后宫并不丰盈。
少年时娶妻,封为宜淳皇后,但皇后于二十五年前便已病逝,只留下一子,便是当今的太?子。
宜淳皇后病故半年后,皇帝纳了妃嫔,便是当今的贵妃,此后只有这?一位妃嫔。
皇帝有多宠爱这?贵妃人尽皆知,不仅允她一同上朝,还将当今太?子过继到她膝下,由她抚养长大。
贵妃也颇疼这?太?子。
可?如今这?贵妃死了?
江昭接着道:“事态严重想必你也清楚,贵妃横死,虽说修士独立于人族外,皇帝无权差遣我们,但你知道,妖祟是归修士管辖的。”
就算傀儡师杀的是一个?寻常百姓,他们也得出手。
云念:“所以你便来查?”
“对?。”江昭点头。
他查到了这?傀儡师头上,于是心?生一计,知道那傀儡师有抓人排戏的癖好,故意?被傀儡抓来演砸寻到这?炼偶室。
云念:“那傀儡师呢?”
江昭眉头微蹙:“走了,我被傀儡带到这?里,与他打了一架,他的修为很高,我完全不是对?手,在他动手杀我的前一刻突然停了手,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急匆匆便离开了。”
“你可?见到他长什么?样了?”
“个?子很高,声音很粗,脸上带着面具没有看清五官,应当是个?男人。”
云念的脑子很乱,原书中的傀儡师,有对?贵妃下手吗?
系统连忙翻看原书,很快便上线:没有,按原书的时间?线,他现?在应该在秦郡,怎么?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云念呢喃着:“原书剧情出现?了偏差,这?是为什么??”
你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纠正剧情,偏差是迟早会出现?的。】
但不应该这?么?早。
“云念!”
“我在!”
江昭晃晃她的肩膀,云念瞬间?回?过神来。
江昭拧眉:“你发?什么?呆呢?”
云念摇头:“没事,想到了些无关紧要的。”
她这?才有空看了眼四周,都是石壁,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好看,但起码没有人皮了。
上方的撞击声还未消失,那些傀儡还在,现?在不是冲出去的时机。
也不知道谢卿礼那边怎么?样了。
云念叹了口气?。
没想到本意?是带谢卿礼出来玩一趟散散心?,如今却卷入一桩棘手的事情。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当与这?傀儡师的身份有关。”
江昭拽着她的衣袖来到了一处石壁前,他点燃几簇灵火,照亮了眼前的石壁。
石壁上画着一幅画——
不,应该说这?一面石壁,便是由这?幅画组成的。
是只巨鹤。
即使是石画,每一根毛发?也栩栩如生。
鹤身高挺,两爪粗壮直立,鹤眼镶嵌着碧绿的宝石,居高临下睥睨着它们,像是活了一般,遍布威严与庄重。
它的尾羽很长,长到拖地,贴着珍贵的金箔。
江昭又道:“你来听?。”
他挥剑劈斩上去,整个?石壁没有一丝损坏,连块石头都未曾掉落。
但那尾羽上贴着的金箔在振动,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啸响彻整间?地殿。
叫声尖细响亮,回?音一声声,一阵阵,仿佛垂死的哀鸣,回?绕在不大的石室中。
云念只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涌上头顶,沿着经脉游走,到达肺腑冰冻浑身血液,呼吸好似都困难了起来,头皮隐隐发?麻。
系统也愣了:云念,这?……】
这?怎么?可?能呢?
江昭收回?剑,说:“这?声音是从它的眼睛中发?出的,那两颗宝石是留音石,这?叫声是这?种鹤濒死时录下的。”
云念低声道:“金尾鹤……”
江昭:“你认识这?鹤?”
云念讷讷颔首:“当年杀害谢卿礼母亲的人,身上挂着的令牌上雕刻的便是这?种灵鹤,他们是个?组织。”
她一眼不眨地用目光描摹壁画,与江昭细细说着她知道的消息。
地殿中只余环绕的哀鸣声,以及云念沉重的声音。
鸟啼声遮住了外面的动静,两人都没有注意?头顶上方的碰撞声已经消失,石板被人从外打开,少年安静站着,望着这?下面荒谬诡异的一幕。
直到云念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两人的交谈被打断。
云念回?身看去。
谢卿礼不知何?时来了,并未点燃灵火,清晰的轮廓线条隐匿在阴影处,脸色有些苍白。
云念脑子一嗡,后脊背一僵,下意?识想要遮住壁画,刚抬手却觉得自己有些蠢。
她来到他身边嗫嚅道:“师弟……”
谢卿礼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比起云念的紧张,他好像从未见过这?些壁画一般淡定。
他垂眸看她侧颈的一道伤痕,很小很浅,甚至都未出血。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师姐,你受伤了吗?”
云念摸了摸脖颈,唇瓣抿了抿道:“我没事。”
少年并未看一眼那壁画,抬起手轻碰云念脖颈的伤痕,用灵力修复后收回?了手。
他点点头:“师姐,我们离开吧,沈公子的人找了过来,外面的傀儡已经被清理干净。”
这?下连江昭都愣了,没想到他这?般淡定。
“师弟……”
谢卿礼转身,翻身利落地跳上去,对?着云念伸出了手。
“师姐,我拉你上来。”
云念与他对?视,少年耐心?地等待着她,并未出言催促。
寂静过后,纤细的手交叠在修长的大掌之间?。
谢卿礼握紧手,将云念提了上来。
江昭也跟着翻身而上。
在被谢卿礼拉走的前一刻,云念回?身最后看了眼那张壁画。
那只灵鹤。
一路上畅通无阻,这?里的傀儡确实都被清理了,谢卿礼握着她的手腕并未松开。
他看似淡然,但力道很重。
云念的手腕被他牢牢攥紧,他的体温比之以前更加冰凉。
一连走出洞穴很远,少年松开了她的手腕。
云念看去,手腕上已经红了一小片,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淡然。
“师弟……”
“谢卿礼。”
云念和?江昭一起出声。
天已经蒙蒙亮,微亮的银光划破了漆黑如墨的夜幕。
谢卿礼并未应声,上前几步来到洞穴口单手执剑。
江昭看出了他想做什么?:“他要毁了这?里。”
这?洞穴深处不知道还有多少傀儡,他要尽数毁了这?些傀儡。
刺亮的剑光自碎荆的剑身上迸发?,剑身虚化成遮天蔽日的剑影,冷冽的剑气?带动所有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挥剑而下,身后巨大的剑影划破虚空,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砸去。
地面寸寸塌陷,轰鸣的炸裂声过后,整个?洞穴爬上裂痕。
烟尘荡起,洞穴被掩埋地下。
树木也随之倒塌掉入深不见底的地坑,遮住了这?些令人发?指的罪恶。
烟雾散去,谢卿礼站在倒塌凹陷的地坑前。
风吹而过,树影婆娑,他背着月光站立。
沈石见上前几步,声音颤抖:“不是,谢公子这?么?强吗……”
江昭的瞳仁微缩,呼吸微微粗重:“他真的是金丹吗?”
他一直疑惑但得不到回?答与解释。
谢卿礼,当真是金丹吗?
江昭的困惑尚未解决,便瞧见身旁的人一闪而过,待他回?神之时已经跑出了甚远。
“云念!”
云念来到谢卿礼身边。
他太?高了,方才那股厉风将他高束的马尾吹的凌乱,有几缕挡在面前遮住了眼,云念便绕到他的正面探头去看。
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皙如玉的脸上被碎石划出了些伤痕。
云念轻声喊:“师弟。”
少年长睫轻颤。
云念拉住了他的手指,凉到像握了块冰块。
“师弟,别看了,你受伤了,我们走吧,回?去帮你疗伤。”
谢卿礼眨了眨眼,云念牵起僵硬的肌肉,扯出了个?笑容。
很僵硬,不如之前十分?之一的生动。
闷笑声响起,谢卿礼周身的霜寒瞬间?消退。
他动了动指尖,云念蹬鼻子上脸握住他的手。
谢卿礼说:“好。”
任由云念拉着他离开。
见他发?泄了心?中的情绪,将他拉远了些,云念这?才放下心?来。
她有时间?看了眼周围,才发?现?原来来了这?么?多人。
沈石见的身后是一队穿着黑铁盔甲的人,为首的那青年还有修为,且修为不弱,比江昭还要高些。
为首的青年上前几步,朝云念和?谢卿礼行了一礼:“元奚在此多谢姑娘和?公子相?救太?子殿下,此番陛下在琴溪山庄设宴,几位请随我离去。”
云念原地刹住。
太?子殿下?
元奚?
元奚是皇帝的宠臣,官居太?傅啊!
而太?子沈之砚——
不对?,沈之砚。
砚,石见。
沈石见。
沈石见是沈之砚!
云念刚反应过来,元奚已经站直了身。
他瞥了眼已经塌陷的洞穴,面无表情说:“傀儡师陛下会追查到底,贵妃身死,此事必不能——”
“你说什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沈之砚几步并作一步上前。
他拽住元奚的小臂,目呲俱裂问:“太?傅,你方才说什么??”
元奚弯下头,单膝跪地双手作拱:“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已于五日前……薨逝。”
沈之砚几乎站不稳,脚步踉跄后退,唇瓣抖动眼球微颤,几乎在瞬间?便红了眼。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母妃怎么?可?能死……”
“你骗我,你骗我!”
泪珠断线般落下,沈之砚颓然跪倒在地,身形一点点佝偻,成串的泪珠滴落在泥地上,绝望的哭声如同困兽。
无一人说话。
太?子沈之砚五岁便被过继到贵妃膝下,贵妃对?他极尽宠爱,虽非生母,胜似生母。
谢卿礼的目光落在跪地哭泣的青年身上,喉结微动,唇角渐渐抿起。
***
琴溪山庄。
沈之砚最终还是哭昏了过去,元奚命人将他送下去休息。
处理好沈之砚的事情后,他道:“诸位一晚没睡,如今已经天亮,先去休息吧,晚上陛下要设宴,会有人带诸位前来。”
江昭挂心?苏楹,已经将近三?日未见,回?到琴溪山庄的那一刻便去找了苏楹。
偏殿只剩下云念和?谢卿礼。
她欲言又止,要说不说的模样让谢卿礼先忍不住开了口:“师姐,我没事的,你先去休息吧。”
但云念终归放心?不下:“师弟,不然我们聊会儿天吧。”
谢卿礼却摇了摇头,瞧着有几分?疲态:“师姐,我累了。”
他都这?般说了,云念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那你早些休息,晚上见。”
“好,师姐也是。”
云念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的一刹那,谢卿礼吐出了大口鲜血。
他跌跌撞撞脚步虚浮地进了屋,眉峰和?长睫上结了层冰霜,逐渐顺着脖颈向下蔓延,直到浑身都是薄霜,整个?人像是从冰窖中捞出来的一般。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鲜血几乎是喷溅而出,挂在苍白的唇上分?外明显。
碎荆悬浮于虚空之中,淡蓝的剑光自剑身上迸发?,化为千万缕丝线涌入少年的经脉之中。
谢卿礼无力倒在地上,血水从鼻腔、唇齿、耳洞处涌出,少年浑身都是白霜和?血。
长睫半垂遮住暗淡无光的眼,他徒劳伸出手探向一旁的墙壁。
一墙之隔,云念就在那里。
“师姐,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