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正式的身份证,这半年他们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好意思,两?个孩子?要入学,这个身份证您看能不能早点?”李贺出面求情。
“这是规定,不是你想?怎——”他的话音截止于看见对方递过来?的百元港币。
林薇看着对方笑眯眯地收了钱,心下也不清楚当前的物价和汇率,如果是现在的内地,一百块绝对是笔巨款。
她捏了捏口袋,那里有一张中国银行的汇票,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但还没取,所以只能欠着对方的人情。
包里还有一张最大额的——福升洋行10万英镑的本票。
这是她来?港城的主要依仗,有了这个钱,她才能在港城施展抱负,如果“白手起?家”会让她丧失很多机会。
啪——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泛黄的纸上轻弹了一下。
男人看着手中10万英镑的本票,微笑着道:“有人怕是要烦心了。”
男人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身质地上乘的黑色外套衬得他十分儒雅,男人保养得很好,身材匀称,岁月并没有夺去他年轻时的英俊容貌,反而?沉淀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在他身旁,林薇和宋晔两?个的包都已经被打开,甚至那个带锁的盒子?也被撬开了。
宋晔的包里只有几?件衣服,能看出来?是新置办的,加上一只手套,一顶帽子?,剩下的就没什么了。
重点是林薇的包裹,小樟木箱中的票据。
这位诸先生逐一看了一遍,可惜,并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只有这个10万英镑的本票挑起?了他一些兴趣。
想?到?这张本票被兑换时,某些人的脸色,他便觉得有趣。
“您是觉得福升不会兑现?”身旁的“司机”问道。
10万英镑,对别人来?说?这确实是很大一笔钱,但对于港城四大洋行之首的福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少??几?十年前的老账,能不兑付自然是不兑付的好,”男人将手中的本票放了回去,笑着道,“关?键的是这钱他们当初是要兑付给谁的?”
别人取倒还罢了,但如果是姓林那就不完全一样?了。
“司机”面带不解:“那是要——”
男人摆手:“送回去吧。”
“司机”接过箱子?,问道:“里面没有您要的东西?吗?”
这么多的票据,竟都没用吗?
男人微微摇头,钱是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已经成?了废纸的法币,记名的取不出来?,不记名的又没多少?,更?何?况他找的也不是钱。
“怕是不在了,不过能看场好戏也不错。”
收了“贿赂”,市政厅的人直接发放了正式的身份证给他们。
不用六个月,甚至连六天都不用,不用临时行街纸,直接一步到?位办好证明,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林薇说?过几?天还钱给李贺,对方说?不用。
“不过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李贺给她写了个地址。
林薇认为这是个十分热心的人,直到?她回到?车上看到?自己的包。
“怎么了?”宋晔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
林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她的包被动?过了,司机也换人了,虽然带着帽子?,身材看着差不多,但是侧脸的轮廓还是能看出不同。
最重要的是包的拉链位置不对,她特意留了三个齿没有拉严,但现在是两?个。
林薇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马上检查包裹,脑中快速计算着应对办法。
可最后发现,就算她知道自己的包被动?过了,似乎也不能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单势孤,骂个人就跑没关?系,但是直接上去和人揍架是半点优势都没有的。
她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偷包的人已经不在了,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能送他们过来?的人,必定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有着普通人无法比拟的财力和势力。
但翻包这个行为就解释不通了,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们要找什么?那张十万英镑的本票?
如果司机没有换人,她或许还能把这件事儿推到?那位司机个人的品行素质上面,但换了人那就性质不同了。
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不知道她“丢”了什么东西?,手中的包裹此刻已经成?为薛定谔的包,只能落脚之后再看了。
如果真的是那10万英镑的本票,那她真就要抓狂了。
白手起?家,那可不是人干的事儿。
“她好像没察觉?”看着前面的汽车缓缓驶动?,“司机”说?道。
他们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过这也正常,谁没事儿会去留意一个司机?
男人笑了笑:“也可能是察觉到?了,隐忍不发。”
“不可能,她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有这种城府?看着比老二都小,”男人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青年,眉眼间和这位诸先生有几?分相似,“刚盯着他们的人还说?,两?人和轮渡上的鬼佬起?了冲突,据说?是九龙航业的董事,惹谁不好,去惹英国人,多蠢?”
“年轻人不都是如此?”中年男人笑着道,“你忘记自己和哈里森打架的事情?”
青年面容绷紧,说?道:“那不一样?……我是有您撑腰,她初——”他话至一半,突然止住了,父亲怎么拿自己和这个乡下野丫头比?
“好歹也是林赫英的后人,再观察观察吧。”男人说?完,抬手示意司机开车。
话虽如此,心中却是不报什么期待。
至少?这位“后人”上岸的一系列表现,不免让人感到?失望,毫无心机城府。
如果林赫英是食肉的狼,那么这位连只羊都算不上。
车开了大概二十分钟不到?,林薇几?人到?了一个唐楼区。
一下车,一种跨越时空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这种冲击感来?自这里的“人气”,那种常在电影中出现的市井气。
一个巷口,望过去,大大小小的商铺,杂货铺,皮具店,洋装店、凉茶铺……
这感觉,仿佛是走进了一个电影剧场。
“请问孙教授住哪个楼?”李贺找了一家凉茶店的老板问路。
那老板看了他一眼,侧过身指着前面:“往前走第二栋,皮具店那家,上四楼右边那个就是了。”
“多谢。”李贺留了一块钱的小费给他。
老板没收,而?是问他:“你是孙先的朋友?那你劝劝他回去返工,小两?千的工,边个找得到??揾食不容易,他一个教书匠怎么食得苦……”
林薇在一旁听着老板碎碎念,突然想?起?日记里看到?的内容,上一世初来?港城,满怀不安的她,必然会记录自己的体会。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和日记里有很大的出入。
他们现在是在港岛的湾仔,但上一世他们去的是新界的沙田,两?个地方隔得非常远。
之所以会有这种差异,是源于孙博然的工作上的调度。
因为他们提前一年到?来?,所以现在的孙博然还在港大任教,但上一世他已经转去了中文大学了。
林薇想?,或许并非是一点都没变,命运的轨迹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上一世到?这里的时候,赶上孙博然不在家,是伯母接待的他们。
那时候,她和宋晔比现在还要狼狈,面对两?个逃港的穷“亲戚”,对方脸色可想?而?知。
孙伯伯为人慷慨义气,这是父亲将他们托付的原因,但人都是两?面的,对外慷慨,那么对内就会不足。
孙博然很喜欢救济学生,这一点他比方廉新严重得多,工资大半都会舍出去。
家里突然来?了两?个“讨债鬼”,孙伯母脸色吓人,她不能和林薇和宋晔发泄,便当着他们的面打起?孩子?。
衣架往女儿身上招呼:“就知道吃,怎么这么馋?抢你弟弟的东西?吃。”
正给客人拿拖鞋的女儿莫名地就挨了一顿打。
“不知道学好,学你爸,整天往家里招穷亲戚,家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吗?”
“这能落下什么好?还不是恩将仇报,搞得出门连头抬不起?来?。”
“什么要饭的都往家里招,这日子?还过不过了,真是头壳坏掉了。”
孙伯母祖籍是福建,常常夹着闽南语骂人。
这样?的难堪,上一世的林薇自然是受不住,半夜哭着起?来?写日记,每一句刺痛她的话都记了下来?,想?着有一天一定要找回场子?。
住的地方很小,她和妹妹挤一间,宋晔睡厅里,小儿子?和孙教授两?夫妻挤着睡。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给别人带去了不便,可是离开的话,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直到?后来?,孙伯母说?自己金项链丢了……
最后……她和宋晔离开了孙家。
日记里这段寄人篱下的生活才算是结束。
啪嗒——
林薇突然感到?脑门一痛,思绪回转,好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接着她放下手,一个皮筋落在手上。
“孙沐安!”
对面是一个拿着彩色塑料枪的小胖子?,大概六七岁的模样?,人嫌狗憎的淘气模样?。
“你说?孩子?干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
林薇看着把孩子?护在身后的女人,这一次确实有所不同,孙博然在家,不变的是袁玉君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她没管两?人的争执,接过妹妹递来?的水,痛饮了一杯,她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记忆里自己就没这么落魄过,当初差点破产,被人追债,人家也是好说?好商量,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还不上钱。
孙博然不好发作,只得怒道,“去做饭吧,孩子?们都饿了,”然后又转头和两?人说?道,“先吃点水果,一会儿你伯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客厅里的空间还算可以,干净整齐,窗边还摆了两?个大号盆栽做装饰,并没有日记里蜗居的感觉,女主人也打理得很好。
孙博然很热情,问了他们很多内地的情况,不时地唏嘘感叹一番。
林薇在这边和孙博然回话,聊了一会儿,发现宋晔一直没说?话,结果往旁边一扫,发现宋晔正用水果刀削掉苹果上的烂疤。
“吃吗?”宋晔还直么愣眼地给她递过来?,“再不吃就浪费了。”
林薇看了一眼,摇摇头。
内地条件艰苦,这样?的烂水果都吃不到?,宋晔喜欢也是正常。
孙博然看着两?个孩子?,说?道:“等吃完饭,洗个澡,你们先好好休息休息。”
“家里哪还有地方?”袁玉君正好从厨房出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
孙博然皱眉:“不是还有书房吗?收拾出来?,棠棠和阿茵一起?睡,小晔和沐安一起?,有什么睡不下的?”
比起?上一世沙田区的两?室一厅,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有三个房间。
“书房怎么能收拾出来?,你多少?书自己不知道吗?平时根本不让沐安去,这会儿倒是大方了,你不怕他撕书了?”
这话让孙博然十分没面子?,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你忘了咱们来?港城是受谁资助,你怎么这么势利?”
“什么叫我势利?他们当初也没少?骂你是逃跑派,你倒是忘得快。”袁玉君也站起?身,分毫不让。
孙博然气得脸色铁青,两?人马上就要大吵一番。
林薇看着这个场面,试图和日记里的内容对上,找回一些自己的记忆,但发现一点迹象都没有,他们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一旁的宋晔突然站起?身,他用袖口擦去嘴角的汁水,从怀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孙博然:“刚忘记了,老师让我给您的。”
孙博然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怒气,接过信封的时候,手指都是打颤的,足见怒气。
里面除了一封信纸,还带出一张花旗银行的汇票。
袁玉君在旁边也扫了一眼,一串的零,她数了两?遍,两?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