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眼里泛着光,闪着如同孩童一样天真无邪的期盼,于是他一路往北。
他通晓医理,途经各地,一路救助病患,尽力施以援手,一路行医,既让他空荡的心得片刻充实,也取得往北走的路资。
行经珩城,在他整理行囊准备离开时,便遇到了被富家子弟纠缠的关雪河,替她摆脱了困境想帮她安顿下来时,她泪眼朦胧地跪在他面前求他收留,看着她的可怜模样,他心软了,只因那个画面就像从记忆里被生生剥下来一样,正如他和师妹的第一次相见。
后来才知关雪河出身医药世家,父亲经营一家小医馆与她相依为命,不日前遭遇不测,医馆倒闭,她自小订下的亲事也因对方反口而作废,街坊邻居对此说长道短,她厌倦了那些怜悯的目光也听够了别人的嘲笑,更害怕那常调戏于她的官家少爷对她不利,于是变卖家产打算远离珩城,可她一个弱女子举目无亲,如何上路?
恶人对她围追堵截,更扬言若不嫁给他做妾,一辈子休想离开珩城一步,她万念俱灰之际遇到了他,于是有了上面那一幕。
云浈破例带着她,想着到安全的地方便与她分别,不敢耽误她坏她名声,谁知一路走来,颇懂医理的她与自己配合默契,不仅助他救死扶伤,对他的饮食起居亦照顾得无微不至,每每提出分道而行,关雪河便泣不成声,只道离了他,唯恐再遇到恶人纠缠,云浈便不敢再贸然提了。
“方才送了最后一帖药给何伯,何姑娘托我将这个交给公子。”关雪河递过去一包仔细包裹好的物件。
“关姑娘,你替我还回去吧。”云浈迟迟没有接过关雪河手中的东西。
“公子,我已经替你拒绝过,可何姑娘坚持要给你,我......”关雪河微微垂着头,像做错事儿的孩子。
“何伯家境贫苦,我们不该收。”
“我明白,但公子误会了,这不是问诊金。”
关雪河知道云浈对于贫苦的病患从来不求一分报酬,想着云浈性格最是温和,从不轻易动气,又听何姑娘说了不是问诊金才冒昧答应替她转交的。
“关姑娘,还是请你替我送回去吧,有劳了。”云浈眉间隐约一丝倦色。
“好像是糕点,想必是何伯知道我们明早要离开,特意让何姑娘做的。”关雪河捧着那包东西轻轻嗅了嗅,又道,“是桂花糕。”
云浈转过身的动作一顿,然后才道,“给我吧。”
关雪河惊讶于他忽然的转变,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轻轻将油纸打开,几块淡黄色的桂花糕安静地躺在包裹里,淡淡的香气如同久思不得的半生回忆,汹涌地倾入了他枯脊的心,他轻轻捧着,犹如捧着世间难得的珍宝。
在包裹的底层,露出半个红色的穗子,云浈轻手取出,发现是一枚红色的缚结剑穗。
关雪河看着那枚剑穗,略一慌,“公子我不知何姑娘还藏了这个。”
那剑穗以同心结织就,代表了姑娘家对心仪男子的一片深情,明知他们明日即将离开沪州,何姑娘却仍这般......
云浈却轻轻一笑,“无妨,你将这剑穗还给何姑娘,顺便替我向她说声谢谢,桂花糕我很喜欢,只是......下不为例。”说罢又将手中的桂花糕分了一半给她,“你也试试。”
关雪河接过,怔怔地点了点头。
......
珠流璧转,三秋葭月已见了尾声,十一月就快过了,距离出宫日还有十个月。
云乐舒用两个月的时间,给后宫进行了一场旋乾转坤的洗礼,怎么嚣张怎么来,怎么随心怎么来,每回看着李钰春盯着自己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心里总有种莫名的畅快。
当然,她挑事儿只对皇甫明月和李钰春挑,温顺的婉夫人不在她的攻击名单内。
各宫的人看着云乐舒明着打压自家夫人,自是有气没地儿出,无论是用膳,还是闲话家常,或者是御花园偶偶,反正只要是君上与其他女子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位云夫人都会及时出现,把君上给恭恭敬敬地请走,遑论私底下,这个女人如何唆使君上、挑拨君上与各宫不和的。
这些拈酸吃醋的事情传了出去,朝野内外皆道这云夫人有了君上这座靠山,便开始目中无人恃宠而骄,这般高调行事,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来了,于是纷纷冒死谏言,请求将立后之事重新修定,再将云氏贬出宫去。
不料君亦止态度决绝,分寸不让,哪怕群臣已让步同意云氏以妃位留在宫中侍奉,可他还是坚决立她为后。
前朝后宫无不暗忖,像君上这般的雄姿英发、气吞山河,怎么在云氏那里就被治得如此服帖?简直是个妻管严!
他们不敢对君亦止置喙,就只能把矛头对准云乐舒,言是这个妖妃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蛊术,到处都在传云氏是狐狸精,能摄人魂,取人魄。
云乐舒如此卖力表演,确实也取得了一些成效,大抵按着君亦止的预期在走,比如永寿宫的人再也不说什么“我们大将军战功赫赫,为图璧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夫人母家世代簪缨,钟鸣鼎食......”“我们夫人的母亲是三品诰命之身......”之类的话了,说多了也是自找没趣。
李钰春那厮第一个月的时候还与她争破了头,在她连续地敲打之后,近来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没什么大的动静。
文娉婷文文静静、不争不抢的,常去李钰春宫里坐聊,听说二人十分投契,一聊便可聊上大半日,云乐舒对此颇为惊奇。
霹雳火炮似的的李钰春竟会与人淡如菊的文娉婷交好,实在是稀罕。
文娉婷唯一一次在非正式场合见君亦止,也是在李钰春宫里,不过只堪堪打了个照面。
其实按位分,宫务该由二品的熹珍夫人操持,可君亦止却直接将凤印交给了她,说什么立后大典在即,迟早她都要掌印,提前给她也无妨。
于是那招风揽火的事儿才消停了会儿,她又被逼着开始接手后宫事务。
所幸身边有得力的肖嬷嬷,还有原先内府、礼部的主事替她出谋划策,除了忙一些,倒也没有太多糟心事。
有时候她是真不理解,君亦止在这些事情上未免太随意了些,那可是凤印,那可是后位,后宫之首啊,随便就交到她手里,未免太信得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