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事,令他不惜以麾下士兵为代价,使此战缠绵至今,作出一副为国鞠躬尽瘁、苦战沙场的表象。”君亦止嘴角弯成一丝嘲讽,抬手又落下一白子,“此战中,皇甫丹刻意治军松散、罔视军规,甚至明知可能有诈,还任由士兵去送死,便是想攒到最后搏个大军功,挟功求赏,想来他此次所求封赏不会太简单。”
“小止,人心不足蛇吞象,任由皇甫丹朝中独大,不是长久之计,他在背后搞这些有损国祚的动作,无非仗着自己是国之强将,如今武将之中除蓝家老将军,再无一人能与之争锋,他料定你不敢轻易动他,所以无惧无畏。”公孙朔默默思索,又拈指放下一颗黑子,一心二用,却好似没有半分力不从心,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他的眼睛依旧矍铄明亮。
“蓝老将军年迈,为图璧镇守南疆,如今确实难有心力与皇甫丹抗衡,蓝小将军......朕已有安排。”
君亦止还是皇子时,为自保以“公子引”为名在坊间建立贤引阁,广纳贤能,收为幕僚,由逐玉代管。
如今门客三千,只等他挥毫赠一个机会,堂堂图璧,不信寻不出像皇甫丹那样的猛将。
白子看似不经意地走着,却又好像遵循着某种规律。
“如今图璧崇武之风愈盛,我虽是丞相,却不及皇甫党受百姓拥戴,朝中人自然偏向皇甫家,不少人已投皇甫党羽翼之下,确实需要扶持些新人了。”公孙朔忽被顿然生变的棋象乱了阵脚,他怕黑子陷入乱局,忍痛舍弃了原本的大好局面,回到自己原本的棋局中,想着东山再起。
“且看他要的究竟是什么......如今对他,还需以礼相待,不能打草惊蛇。”现在还不是铲除皇甫一族的时候,不如顺势助长,盛极必衰。
“哎!”在君亦止下棋收手的一瞬间,一向输赢磊落的公孙朔忍不住大叹一声,眉毛拧成一片,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没有意识到这是君亦止给自己设下的一个陷阱。
“舅舅,你输了。”君亦止托起茶盏饮了一口,笑意夺目。
棋盘上,原本处于主导一方,被生生扭转成被动方,并非公孙朔棋艺不精,君亦止顺他意而行,给了他选择余地,他未曾守住立场便轻易受人摆布,当他发觉棋面生变又开始自乱阵脚。
“你这招鱼目混珠真是不凡。”公孙朔放下手中的棋,已是死路,何必作无谓挣扎。
“是舅舅的心不够坚定。”君亦止望向窗外,露出一个阴恻的笑,“皇甫丹亦是如此。”
“皇甫丹如此费心筹划,或与他膝下无子有关吧,百年家业,后继无人,即便他自己看得开,依附其身的那些蝇营狗苟之人又怎么甘心。”公孙朔感叹。
倚仗功劳,有恃无恐,欲壑难填,则天必薨之。
弃了棋局,公孙朔忽然暧昧一笑,盯着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亲外甥,笑眯眯开口,“君上新纳的那位夫人,什么时候才肯让舅舅见见?”
想到云乐舒近来的反常,君亦止心头拥堵,面色忽然一冷。
他漫不经心地把白子一一放回棋瓮,淡淡笑道,“再说吧。”
“年轻人,感情上有迂回曲折很正常。”
公孙朔知道大抵是个什么样儿的情况,君亦止方才一闪而逝的复杂神情被他看在眼里。
因先皇爱重,君亦止至弱冠之年都未曾择得一桩万般合宜的姻缘,只留了两个侍妾。
登基之后虽也偶尔临幸侍妾,却不曾真正对谁上过心,宫中的后妃向来屈指可数。
用屈指可数还算是小题大做了,他的后妃只有一个,便是薛家庶女,还是他一时冲动为了给薛家难堪给拐进宫来的。
公孙朔也是前阵子才从江九皋口中得知,现在这个云夫人根本还是从前那个薛夫人,人是同样的人,身份却是天壤之别。
这其中的阴差阳错他大概也知道些,心中不免隐隐有些担心。
听说云乐舒被接入宫前为情所伤,以致得了癫狂症,而他那外甥却似一夕之间通了情窍,对其关怀备至,宠爱无度。
公孙朔暗叹,恐怕这是吃力不讨好啊。
不过一想到人家莫名其妙被撂在后宫三年,无人问津,让这小子受点苦也是该的,公孙朔十分公正不阿地点了点头。
君亦止听了他的话,不为所动。
公孙朔便开始苦口婆心起来,“你且宽心,日复一日的,这百炼钢还练不成绕指柔?”
君亦止手执白棋的手微微一动。
“听说你把那两位嫔御娘子遣去大佛寺了,本来这宫中就没几个可心人儿,如今只剩这云氏一人,她又患病在身,你这真是叫舅舅操心,何时方能叫你那苦命的母亲见到孙儿呢?”
君亦止眸色又黯淡了几分,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