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脚步声,李怀贤轻步入了藏书阁,走到君亦止面前俯身行礼,“君上,二位嫔御娘子已送至大佛寺。”
“她们可有怨言?”君亦止微微颔首,重新从笔山拿起朱笔,在原来停住的奏章一页继续勾划。
李怀贤想起那位陈氏被送出宫前那忿恨的嘴脸,暗啐了声冥顽不灵,自不量力,简直没有半分自知之明,脸上却很收敛,“王氏娘子领了恩赐只安静若素,好像有所预料似的,并未多言。”
余光瞥了一眼君亦止,李怀贤又接着说道,“陈氏娘子在朝政殿前跪了两个时辰,将头都磕破了,奴才劝也劝不动,只好请宫卫护送她出了宫。”
狼毫朱砂落在纸上,线条如游龙般勾勒出一个一个的字,没有片刻停歇,君亦止写着批语,头也不抬,“不安分之辈,早些打发出去也好,但愿佛陀能涤净她心中浮躁。”
王、陈二人乃他登基前在潜邸收用的通房,继位后他忙于政事,没再从世家大族中选妃,更没有添新的通房,念着二人安分守己,伺候时也算妥帖,才一并带入宫中。
初时十天半月,偶尔召幸纾解一二,后来事忙大半年都不曾见过这二人,实在谈不上有何情分。
陈氏在他下旨封薛家次女为妃时,就曾在云雨后旁敲侧击,试探性地求赐名分,那时他便开始留意她们二人,方知此二人仗着与他多了这层关系便恃宠而骄,平日里趾高气扬,拿自己当个主子对其他宫人颐指气使。
他一时生厌,将近一年没有再召见过她们。
王氏自此收敛,陈氏却乖张依旧,他便只去王氏那里,直到有一日陈氏在他面前弹了一曲母妃生前最喜欢的曲子,他才又召幸了陈氏。
陈氏长得艳丽,身姿姣好,性子也确实嚣张猖狂了一些,但经一垫长一智,从前的跋扈也收敛了些,他本来想在正式册封云乐舒后,一并将二人抬为贵人。
可近来陈氏在后宫兴风作浪,甚至将手伸到前朝去,叫人忍无可忍。
自云乐舒被宫中众人获知,宫中便一片哗然,尤其当众人知道她是个疯疯癫癫的美貌女人又被他养在承天殿时,更是被引为咄咄怪事。
陈氏又开始坐不住了。
君亦止这些年留在身边伺候的嫔御仅她与王氏二人,她容貌学识皆在王氏之上,朝中官员谁不想在她身上押宝。
这些年她从那些有意巴结的人身上得了多少好处,突然冒出来个得了盛宠的漂亮女人,陈氏如何不慌,唯恐有那疯女人作比,便衬出她在人前吹嘘的那点君恩有多么不足一提,又怕朝中官员知道君亦止并非传言所说不近女色,日后会不断地送美人入宫。
那她还如何登云梯、攀高位?
于是她在宫中偷偷地散播云乐舒的流言。
比如此女来历不明,凭借一身狐媚功夫蛊惑圣上,使圣上不顾祖制留其长宿承天殿;又比如此女行为放荡,当众脱鞋除袜入御池玩水捕鱼,竟佯装落水博圣上怜惜;又如其不顾礼义廉耻跑到校场窥视锦衣卫们练习弓马的风姿,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侍卫争抢弓箭,实在有碍观瞻,再有其他,也都添油加醋地一并造出谣来。
因那女子身份神秘,宫中人所知尚浅,这些话一出,便引得后宫纷纷攘攘,三人成虎,这些话被越传越离谱。
这几年陈氏笼络了一位朝臣,关系还算密切,对方在陈氏身上投注了不少,自然不希望这些年的投入尽付诸东流,虽不敢奢望陈氏能坐至后位妃位,但要凭着君王临幸生下皇子,谋个二品或三品的夫人之位也不难,毕竟这些年来能近君亦止身前侍寝的人只有陈王二人。
陈氏暗地里与之通信,要他联络御史台的文官上折正言直谏,将那“妖女”驱逐出宫。
御史台谏官官阶不高,权责尤重,上审人主之衍谬,下纠臣僚之邪佞,向来有事无事都要写些酸腐谏言上呈。
那些官员既知此事,还不浮笔浪墨、踊跃争先地上书规劝,以博犯颜极谏之美名?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君亦止收到了不少要他处置云乐舒以正宫闱的奏疏,他今日早朝时便大发雷霆,拎了几个为首的严厉斥罚了一顿。
如今伐献之战仍在未定之天,他们倒好,不去关心国家大事却每日盯着他的家事指指点点,从前力劝他广纳良人,充实后宫以绵延子嗣,如今他不过想留个女人在身边,他们又强烈反对,遑论他们之中有人所为的是私利,陈氏胆敢伙同外臣左右谏官之言,绝留不得。
他当机立断将陈氏送到皇家寺庙大佛寺代发修行。
至于王氏,他并不想费心思去查她是否参与,她与陈氏交好,难逃瓜田李下之嫌,便一并送出去,为云乐舒留几分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