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君亦萱已无大碍,君亦止卸下心头重担,忽然想起云乐舒已被接入宫中,不由得加快步伐。
“都下去吧。”君亦止入了寝宫内殿,轻声吩咐。
宫人闻言,轻手轻脚退出殿外。
殿中异常安静,只余床榻上那人的轻微呼吸声。
君亦止站在屏风前,迟疑片刻,举步绕过屏风,慢慢走近雕金龙床。
君亦止立在床前,低头端详着床上陌生的女人——
一张淡冶的脸,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愁锁双眉恨难消。
眼角泪痕还未曦,沾露玉珠复又垂。
他凝着女人的脸,恰见晶莹剔透的一滴泪自那弯弯眼角滑落,缓缓流入鬓边的乌发里。
女人发白的唇瓣像两片柳叶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几度歙张却只发出了几声如小兽般的低吟,听来既委屈又可怜。
短短几日,风吹雨打,寒霜烈日,那朵勃发盛放的花朵迅速凋落,成了眼前这副衰萎模样。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从未有机会像这样仔细地打量她,他情不自禁想起每次见到她的情景。
第一次,清风斋殿外,菡萏渠中,初见她俏皮背影。
第二次,微服出行,他凭刺青认出了她,可惜只见到她隐在人影茫茫中的半边侧颜。
第三次,她自高处跌落被他接住,大言不惭夸他好看,那日她的灵动绝尘几乎让他移不开眼睛。
第四次,她借落水诳云浈说出真心,像狐狸狡黠,似白兔纯稚,满眼深情好似沉疴难愈。
这次相见,她却意识昏沉,晕睡不醒。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她,他心里的愤怒和讥诮全都不见了,只隐隐有些惋惜,又更像怜悯,总之......掰扯不清。
这个人的故事当真诡奇至极,令人匪夷所思。
承天殿中金柱赭墙,布置严谨,一桌一椅都透着整肃严正,连空气都是瑟冷的,殿中忽然多了一抹旖旎的柔影,便显得格格不入。
把她安置在此本不合规矩,可她身份特殊,情况又复杂,当时君亦萱毒发突然,承天殿与公主殿距离最近,君亦止想也不想便让逐玉将人送到承天殿先养着,并令众人守口。
此时此刻,他才想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诸多不便,哪怕她是他名义上的妃子。
可她这个样子,现下再腾挪地方也不妥,君亦止想了想只好作罢,待她的病治好了再作打算。
君亦止盯着她看了许久,仍难以想象她就是他曾经亲自纳入后宫的薛氏,如今又峰回路转地回到这宫里。
他忽然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若三年前就知道薛氏长这个模样,他是否会如从前一般对她不屑一顾,嫌恶非常?
他心中几番矛盾,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果真是食色,性也。
他轻轻坐到床沿,用手背替她拭去眼角泪珠,冰凉的泪濡湿他的手,他却想起她神色飞扬对着云浈娇笑的模样。
怎会有人颦笑泣泪,都能这样动人?
她偶尔轻颤的睫毛,透露出深深的不安,发如鸦羽,散在枕畔,君亦止伸手轻轻拂过她鬓边沾了泪水的发丝,那般柔如丝绸,软似棉絮。
他轻声唤来宫婢。
“君上万安。”印雪从殿外走来,福身道。
“太医院定了哪位医士过来?”
“江医师推荐了张院使,张院使已应下了。”
“嗯。另外再挑个妥当的宫人来伺候。”
印雪点头,“奴婢明白。”
翌日,江九皋与罗不悔再次替君亦萱运功逼毒。
但见君亦萱的血已对那蝍蛆没有任何吸引,经一番看诊,确定她身上的毒都清了,二人才放了心,哄着她喝下一碗糅合了数十种精贵药材的药膳,直喝得君亦萱龇牙咧嘴,呜呜大叫。
宫婢飞兰捧着蜜浸果子站在旁边,眉头皱得比山川还蜿蜒。
江九皋嘴皮抿得紧绷,看着君亦萱直摇头,语气很是烦躁,“长痛不如短痛,你这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到什么时候去?”
罗不悔连日来劳心劳力,这时已觉神思疲乏,与君亦萱、江九皋道了别从公主殿出来,正准备回去小憩,却被一阵平稳的脚步声打断。
君亦止的近身侍从李怀贤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