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植之好一顿风驰电掣,中途似乎是翻山越岭又翻山越岭了,时间其实没用多少,但绝对是一下子跑出去了好远好远,眼看前方一片低矮山林,还没有完全长出新叶,几棵略微有些棕黄的松树下,一头个头比阿旺看上去要小很多的老虎,正垂首在小溪边饮水。
阿旺没发出声音地垂头让陈植之落地。陈植之小心落地后回头看阿旺,阿旺似是对他做了个表情,很慢地退到了树林深处,消失不见了。
陈植之才要疑惑,转头见那溪水边的老虎一个激灵,侧头过来。
陈植之看到它金色虎眼中漆黑的瞳仁,霎时就懂了,他试探地往前走出去一步,老虎退后了一步。
陈植之又走了两步,老虎退后一步,他伸出手,声音柔和,满满的都是规劝:“不要再这样了,回来吧?”
老虎眉间浮出一丝疑惑,眼眶中,金色眸子里的黑瞳仁似是颤抖了好久,它又后退了一步。
陈植之上前,伸出手,要摸他头:“再不回来就回不来了啊。”
老虎看着他,还是疑惑,摇了摇头,它好像是这样做了。
陈植之蹲了下来,依旧是伸手对它,唤它道:“我是朝西城大银杏树家的陈植之,不知你是否听过我的名字,不过听过还是没有,我今天到这里,只望你回来,回来吧,这一去是你未知的无常,现在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就坚定说道:“只要你一心要回来,就一定能回来的啊!”
“回来吧,回来。”老虎走过来。
“回来吧,回来……”老虎走过来。
“回来……”老虎突然抬头。
“还我公公!”
白焆从天而降,银剑如雪,她目若寒星。
只是这一剑,虽然已经尽了快、准和角度的刁钻,却因为她方才才竭力追赶着老虎,翻过两座大山,躺过三条小溪,而力量减半。
剑从老虎的肩膀插入,本是绝佳的角度,却在寸许的深度就要的手的时候,老虎猛地将全身肌肉缩紧阻了剑的去路,它再一个就地打滚,啪的一声。
白焆看到银剑碎成一片,炸飞出去,穿过一束刺进山谷深处的阳光,变成一片金色的飞花。
那是随我长大的剑啊。
霎时间,在那片金色飞花中,白焆似是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在飞雪中练剑,再到大一点,再大一点,无数的自己在那一片飞花中,逝向山谷里风的方向。
我要死了吗?
她嗅到老虎口里的血腥味,脖子上的毛孔已经触到它口腔里气的温热。
然后听到温柔的呼唤:“罗孝成,你父亲给你这名字,是让你好好侍奉你母亲的啊。”
白焆嘴角忽然多了几滴温热的液体,她舔了下,发现是血,伸手去摸,摸到一脖子的血,这才看到陈植之左臂卡在那扑过来的猛虎口里。
“公公!”
“不要怕,儿媳,不要怕。听……”
听什么?她没问。
他却说:“听哭声。”
宁静的山谷里,渐渐响起男人难听的哭声。
白焆看到男人,才发现那咬伤了陈植之的老虎不见了。
“公公,阿旺呢?”
“不是阿旺,他是罗孝成,他不是老虎,他是一个人。”陈植之说。
白焆顺着他视线朝前看去,看到山谷里、溪水边,一个全身裸露的男人,胸口还染着血,跪在地上,抱头哭泣。
人变成了老虎,还是老虎变成了人。
无论那种肯定都是极有趣的事情,但此时此刻,白焆脑袋里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公公,你给老虎咬伤了,为了我!”白焆说着大哭起来,晶莹的泪珠儿往下掉,一颗一颗珍珠一样。
她还是个小姑娘,纯真到泪珠儿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陈植之心头一阵不该出现的涟漪,他垂下眼来,才要责备自己,同时出言安慰白焆,让她放心自己手臂上的咬伤,便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我管你是人是虎,咬伤了公公你就得死!”
天啦!
只是她的剑不是断了吗?
手上没了剑,白焆要杀人,第一步还得找个称手的兵器,就这会儿地上挑哪块石头砸死人顺手的功夫,陈植之赶忙上前,只差没下跪了地哄白焆,边哄边冲身后从虎日变回人的男子大叫:“你还不跟你二奶奶说说你是怎么回事?真要我死吗?”
那跪在远处的男子给他骂了,这才大哭着说了起来。
他说他一开始其实只是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老虎。
“我母亲跟邻家的哥哥相好,却不想临到过门,那哥哥上山采茶却给老虎吃了。我母亲给逐出家门,独自生下我,在原来的地方活不下去,颠沛流离到了这里。以为换个地方就不会遭人欺凌,没想孤儿寡母……”
依旧是被人瞧不起,欺负凌辱。
好不容易,这叫罗孝成的汉子长大,却因为生病,干不了重活,平日里打水烧柴还要仰仗母亲。
“以为我长大就好了,没想……”
他长大了,母亲的日子却更加凄苦。
他恨老虎,从小就恨,恨老虎吃了他父亲,害了他母亲,可渐渐地他却梦到自己成了一只老虎。
他成了老虎之后,跑得比人快,跳得比人高,还没有人的烦劳,不用想年底的租子怎么办,不用愁山上生病的茶树如何治,还有好多的好……
欺负过自己的人,可以一口咬死。
瞧不起他母亲的人,可以叼住了走到悬崖上,再松开嘴巴。
还有……还有……
“罗孝成,不要再吃人了。即便是变成老虎,你想吃肉。”
陈植之此时已经走到了男子面前,弯腰拉着他的手说:“也不要再吃人了,你现在还能恢复人形,就还有得挽回,不要吃人了,好生照顾你的母亲。”
陈植之还流血的手,轻轻抚过男子的面颊,在他眉心轻轻点下一点鲜红,求他道:“你既然知道她不容易,又怎么忍心让她没了你。求你不要再吃人了,不要再如此了,好吗?”
过了一会,安静的山谷里,倏然的一声。
“好!”
应承过后,是男子再一次崩溃的哭泣声。
这天晚上,二人在山下在陈植之认识的武家里里长那休息了一晚,里上的猎户送来了常用的金疮药,东西好用,到第二天早上,上路回家的时候,陈植之手上的咬伤已经结痂,他也不会再觉得特别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