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角星已经没入孤竹古林之下,应是二更已过,将近子时。刚刚喧嚣已灭,此刻夜风更转寒冷,周天阴气,源源纳入这冰宫之中。冰宫之外,淡淡飞雪如柳絮般肆意飘洒,不想这齐北奇境,竟然在八月飞雪,在宫外交织如薄纱般围拢,而宫中依旧流萤飞舞,夜光绚烂,将这残肢遍地,肃杀苦境的修罗场渲染得益加诡异骇人。
烛然见那侍女将拖盘置于冰宫正中,便也不顾四下的几个人,缓缓的就朝着拖盘步去。李小和凝目观去,那一部竹简并未与其他竹简有任何差别,难道这就是天下四绝学之一的孤竹遗风谱!见其他人并不动手,然而东门傲和凤苍雷眼目之中都流转着警觉之色。这时孤竹君开口言道:“烛兄,你此为不符我孤竹的规矩!”
“哦?什么规矩?”烛然一身伛偻,弓腰驼背的身躯缓缓抬起头,一张枯槁的皮囊里不知道还包藏了他这辈子提炼了多久的精华坏水,那一双贪鄙的目光却是讲述得极清楚。
孤竹君道:“我孤竹上月传书至而东海竹岳,君回言有事不来,让烛青贤侄代劳!今日孤竹夜宴已开,君半途杀来,已无赴我孤竹夜宴之资,自然也不可取孤竹令!”
对呀,这一说可是有理,如果你故意晚来,等孤竹各位英雄杀得死伤零落,没几个了,再来偷果实,那可大大的不公平。
李小和心知孤竹君此言必是认真起来,今夜所观,孤竹冰峰之上,杀人拼命皆由得你,唯一不可冒犯的就是这孤竹一诺,违反了规矩不管你是何人,也是半点人情不讲。那烛然也是知趣,听孤竹君如此说,便道:“青儿,去取了孤竹令。”
那烛青竟然将眉头一皱,食指点着孤竹君道:“拿他的孤竹令,可是要喝下那边的毒药,爹,我们无剑海竹岳的人怎可如此低三下四的取令!”
烛然闻言把嘴唇揪起,一双如狐般狡黠的双目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两转,斜着脑袋问道:“孤竹老弟,我烛兄的面子也不给么?”
孤竹君道:“君无诺取令,岂不是欺我孤竹!欺我孤竹者,何来面子一说?”
烛然此刻反而幽幽叹道:“孤竹老弟,大家均是习武之人,此心何人不有。想我五十年前,只愿能习得一天下无双武学,独步江湖,便心满意足。”
烛然摇摇头,叹息道:“三十年前,我桑中剑法大成,立派传功,傲视东海。怎知道这人那,当他到了一个境界的时候,再回看当初,或许是不屑,或许是有了更高的期许,心气也就变了。那时候我于天下武道看得淡了,倒是不满于独步江湖,反欲突破武学化境,以登峰臻极。却不料武学如无尽苍穹,无底深渊,越是探究武学之道,越是触及从所未见的经脉奇穴,越是无法琢磨真气行运的脉理。这三十年来,我日夜斟酌,勤功精炼,方才将一身武学梳理得通透无匹,本以为于武学之道,已然窥尽天机,再无一经、一脉、一穴、一气不精通者。”
“哎,然而精于此道方可体之至微,如今我精通奇经八脉,方能体察每每提运真气之时,内息流转竟然受牵连于外物,无论鱼虫鸟兽,日月运行乃至琴箫舞乐,尽可于无形中颤动内息。武学真气,实乃沧海一粟,群星一耀,如今大千世界穷奇万端,我一人内力受制于万物,实乃一人之于宇宙,方知如今所学,形同微尘。”
孤竹君道:“烛兄所言非虚。天地之间,万物幻化,独俱韵律。武学之道无非万物之一,自然也逃不脱这武韵之本。吾等初学武功,尚自掌握一些粗浅拳脚,如何能够体悟这天地间的意境与武学之道的应和,形同蝼蚁之于天地。及至内功深厚,经脉熟识,方才体悟内息运转与周天外物的应和,如同世人之观天地运转,感四时变化。故而便即产生了武韵,武境之说。而我孤竹遗风谱便是天下武学韵律总纲,讲述如何流转内息,应和天地之气,以武应韵以至天人合一。”
李小和暗中琢磨他二人言语,似懂非懂。烛然接道:“孤竹老弟,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与我为难。以我东海竹岳桑中剑法换尔孤竹遗风谱,如何?”
孤竹君与刚刚烛青妄取悬空毒经时神色一般,将面色一沉,转眼瞧着冰厅之中道:“今日孤竹虽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损了不少的孤竹令。然而眼下冰宫之中,愿意喝下寒月水仙,替我办事的高手还大有人在,不必单单屈尊你东海竹岳。况且我孤竹绝学数不胜数,不缺一本桑中剑法,倒是你东海竹岳得了这孤竹遗风谱会受益良多。”
竟不想一直面色和蔼的孤竹君会说出如此功利而丝毫不留情面的言语,顺着孤竹君目光而视,这冰厅之中柳涵听、东门傲还有凤苍雷二人虽然并未像烛然那般肆无忌惮,却也目光不离烛然寸许,想是只要烛然一碰孤竹遗风谱,立时便要动手齐上,这几个人可不是刚刚五服十一派的无用弟子,难免要一场大战,念及此处李小和已打定主意到时候趁机脱离此地最好。
却不料烛然闻听孤竹君此言,好似忽然回过心思来,鄙态顿生,自言自语道:“人老了脑子不灵光。这一会儿竟然把周遭的各位英雄给忘了!”忽而一转身迅捷无匹,全然不似一个苍颜耆叟,伛偻老丈,拱手对着东门傲道:“江涛先生,不知道您对这孤竹遗风谱可感兴趣呢?”此时见这老头弓腰驼背,好似彬彬有礼,只要东门傲承认要这孤竹遗风谱,烛然必定不会放过东门傲。他先搭讪东门傲,却是避过了被众人围攻的局面。
那东门傲见烛然拱手向自己行礼,竟然将目光移开,转向孤竹君那边,缓缓言道:“孤竹君,今日东门傲上孤竹冰峰所为何事,刚刚已经向尊驾表明,也幸得孤竹君见告,此刻东门傲心中已经明了家兄为何人所害,本无他求便当早早离去孤竹!竟不想此地还有一不知廉耻,凶恶乖戾之辈,以往只听闻竹岳辩丈心狠手辣,今日剖腹取婴的确让我一字江涛开了眼。君子者,临大节而不可夺,虽知不是尊驾对手,于大义却不敢偷生!”言语之间,东门傲马步已定,内息沉稳。
烛然道:“诸位也无需如伪君子般谦让,想今日冰峰之上若不将各位铲除,犬子是不会顺利取得这孤竹遗风谱了!”言及此处,将长褂挽于腰间,呵呵笑道:“辩丈以竹杖代剑,会会各位!”
言罢也不行礼,立时便一杖朝东门傲点出。东门傲一双肉掌与烛然斗在一起。身侧凤苍雷两人也不含糊,见东门傲双掌难以招架烛然,立时也纵身上前三人缠斗起烛然来。李小和见那与凤苍雷一起的人眉宇之间与同来的凤青冥颇有几分相似,还以为他是凤青冥的子侄,却听凤苍雷喊道:“青冥大哥,你看他弓腰驼背,天宗、命门、阳关三穴甚是突出,你多向那边招呼!”
那人回了句:“雷弟,我知道的!”
这一来一去的言语,显然就是凤青冥的声音,联想到刚刚崖下刮骨池凤青冥的哀嚎剧变,忽觉难道他是因为中了孤竹的毒才变成那般苍老吗!心下方自胡思乱想一阵,却见柳涵听也跃入圈中。五个人激斗在一起,显是柳涵听手段最为高明,辗转之间尚可应对烛然的招式,然而没了涵听古韵,无法使出涵听十二韵的琴技,功力大打折扣。凤苍雷凤青冥二兄弟显然功夫最为不济,忽一时空中云月闪烁,只见众人面上云影飞掠,那凤青冥与凤苍雷同时惨叫一声,面门被烛然青竹杖批头扫过,顿时鲜血喷溅,两个人各自半张脸皮被烛然扫了下来,李小和心下又是一阵恶心,瞧那边观战的烛青,满面的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