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行着,一路走来穿廊走舍,他始终没再说一句。到了住处,他也只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要离去。待行至房门处,又顿了足,转身看着立于桌前的身影,突然高声道:“你是可以讲话的吧?”片刻的沉寂,方意识到她也不会回答,又低声像是只对自己说:“你一定是会讲话的!”
须臾,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冲她笑了:“你放心,没有人会欺负你的,就算真的有人欺负你了,我也会帮你欺负回来的。”
“你可以叫我阿墨。”
墨倾的声音霎时响起,本欲阖门离去的他,随即惊喜回头,“阿墨……嗯,我知道了。”
他脸上的笑粲比穿窗拂面的暖阳,让她心底顿感温暖而安定。
房间里很静,只能听到窗外枝头枯叶上两只鸟儿的吵闹声。墨倾行至窗前,看着远处的山峦隐藏在不断变幻的云雾之中,眼泪霎时滚滚而下。
“如若有人欺负你了,哥哥一定会帮你欺负回来的。”这句话曾经哥哥也对自己说过。
自苏岕走后,她房中便无人再来叨扰,不知道是钟离期吩咐的还是藏云山本就没什么人。
入暮时分,四周一片静谧,墨倾坐在桌旁近窗的位置一直向外望着,像是要把半个藏云山的景象全部纳入眼底,但她的眼里却又什么都没映下。赤红近血一样的残阳,穿过层层树阴,无力地洒在她的身上,就这样,她静静的,一动也不动,没有人知道她坐在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没有人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结束。期间苏岕曾来过,是叫她去用晚膳的,但他立于门前许久,里面都没有一丝声响,遂以为她是一路劳顿疲乏就早早休息了,便也没再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起身,最后一眼看向窗外,触目皆是无限的漆黑,便抬手关了窗。躺在床上,和衣而寝。
藏云山的夜晚终究是朦胧的,尽管皓月当空,奈何丛林掩映,树木繁茂,无论柔和的月光再怎么努力,最终也只能投射出隐约的婆娑树影。
暮色四合,苏岕辗转难眠,每次一合眼,脑子里便会浮现出白日里的那个小小少年,眉如远山,瞳若秋水,看起来真像个漂亮的女娃娃。
“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苏岕这样想着。
可是他为什么不笑呢?而且连话都不说,好像这个人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冷淡是对世间的厌恶还是对自己的保护?不管是哪一种都刺痛了他的心。尤其是那双眼眸,清澈无比,本该一泓碧波,不染纤尘,他却偏偏从中窥见了其它,那是对生与死的纠缠与挣扎。
“你可以叫我阿墨”,白日里他说的唯一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声音还很稚气,但冷冷的语调从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嘴里发出,着实让人觉得诧异。
他明明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但就是让人心生怜惜。 他好可怜,从第一眼对视,他便这般觉得。
不知不觉月已西斜,看似本该宁静到天亮的夜,却有细不可闻的声音从墨倾的房内传出。
“血……血……好多……“
”娘……不要……不要死……”
墨倾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双手紧紧抓着身侧的被子。额上的汗水滑至眼角,和着泪水一起滚落到枕上。
“哥哥……呜……哥哥,你在哪里?”
她倏的睁开双眼,满目晶莹皆是悲恸。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梦中的她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一个的倒在乱箭之下,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直至整个太尉府被血浸染。热血滚烫,将她整个湮没。
从噩梦惊醒,墨倾脑中恢复清醒。直至现在她还觉得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自己永远都不愿意接受的赤目骇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