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亏的是张福生如此信任我,但想到和他交往片刻,心下不由得有些发虚。
既然搞清楚了,还是早走为妙。
我心下盘算着,就见门内,一紫袍长须的老者走了出来。其实,喊他老者是有些不厚道的。那人虽然头发花白,但脸上一点皱纹没有,不过就是衣着行为老气了些。想必,便是那个道法已臻自然的紫虚真人。
张福生略一施礼,想来他这松散性格也是这位不怎么约束出来的吧。
我朝那老者弓腰,行了一礼道“晚辈一盂,见过紫虚真人。”
那老者摆了摆手,道“无须多礼。小友是福生的朋友嘛?”
我看老者像是一副别人家小孩来找自家小孩玩的关心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张福生摇摇头道“路上碰见的。”但转头又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回答的有些不妥,他补充了句“确实与我很是投缘。”
我撇了一眼他,倒也认同他的话。
紫虚真人简单问了问我的来意,便很是热情的邀请我去后面,看看那座很快就要连接起两界的大阵。
我其实一直在推辞,但二人以为我是谦让,便很豪迈的硬拉着我前去。
一路上,我都小心谨慎,这紫虚真人的道行显然是极高的,我真怕一个不小心被他看出点什么,到时候也不好解释,只想着赶紧看完赶紧走。
随着深入府衙,越来越多道行高深的道士出现与我等打了招呼,我也只得一一回应。
直到来到主院,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回过头来,见是我,他笑了笑道“果真是与你有缘呐。”
我笑着行礼,那人也是回礼。同样一幕,也正好发生在不久之前。
眼前人,正是入城前的那位青衣黄冠的道人,在入城后隔着几条街巷与我遥遥施礼的。
“在下栖云宗,一盂。敢问道友法号?”
“栖云宗…”那道士愣了愣,继而他回道“在下神皇派,黎正心。”
我眼前一亮,继而脱口而出道“那道友认识王正清吗?”
这王正清三个字一出口,周围道士皆是看了过来。
黎正心笑问我,有些意外道“你认识我派掌教?”
这次倒是我呆了一下,掌教?王正清是掌教?
不对啊,我记得八九年前,他好像还不是掌门?这不过才几年光景,就混的这么好了?
不过,人家这么一问,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嗯,算是吧。我找他有点事。”
旁边倒有那洒脱的直接笑了出来,神皇派在道教里的名头可不小,也许是我这说话的内容前后差别太大,那位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紫虚真人倒是过来打个圆场,他小声道“想来人家也许不得空,小友若是有什么难事,我紫府道宗也可出面帮着调解。”
黎正心也要开口宽慰我两句,但见我在身上翻找,摸了好一会儿,才如释重负道“还好没丢。”说着把那令牌递了过去。
那黎正心接过牌子,反复看了看。周围人也都沉默不语,原本古朴用老树做的木牌,在他手上竟然熠熠生辉。上面篆有“悠悠天地浩荡,长使心存正气。”令牌的另一面则是道门中雷法的符箓。这雷法不同于其他宗门的雷法,乃是神皇派的绝学之一,九天御雷真诀。
黎正心将牌子双手递还给我,他眯眼笑道“道友,打算何时见我派掌教?”
不问缘由,不论身份。
当初王正清还是弟子身份的时候,掌教便将随身的真君雷令给了他,在掌教不在之时代行掌教权益。
如今,这雷令在我这儿,意味不言而明。
我看了看手里的木牌子,心说这玩意这么好使?还好当初没弄丢。
又是闲聊几句,最终我的视线停留在他们围着的那副阵图上。
原本我以为既然是判所降临,那诸多阴帅,甚至可能会来一两位冥司大王。就算没有什么泥塑金身,不搞法会,至少也该整出个什么七星大阵之类的阵仗吧。
没想到的是,就一副简简单单的阵图,上面是那地狱绘图,刀山火海,油锅剑林。而随着阵图的不断演化,画面上开始起云雾,模糊中隐约可见有高楼屋脊。
张福生见我看的出奇,顺嘴提了句“这地狱百景图一共三份,这是其中末卷的一部分,也是为数不多能直通地府的法宝。”
其实本来,就没有特别相熟的人,诸多道士也都自持身份闭目养神去了。张福生见我瞅了那画几眼也没太多心趣,反而越发对我感到好奇。
“听你的叙述,之前门口主动招呼你的那个五斗道士有问题?”他似乎有些没话找话,不过也确实沉默了有好一会儿了。
我点点头,当然其实也有可能只是我多虑了,再加上这边散布消息也不可能把全部实情都说出去。
倒是对于那个涉事校尉,我很好奇,他的下场。
张福生对此知道的也不多,只说“这因果他肯定是要背的,具体是怎么个偿还,就不是我们能管的。”
对于我的唏嘘,张福生只摇了摇头,他道“凡人若是一念之差最多坑害数人,而权高位重之人一念错判,则数以万计的黎民要为之受罪。也许他之前是做过不少善事,但就这一件大恶,再多的善也弥补不来。”
张福生的话,像极了那些道门里修了一辈子的老学究们,纯粹也有些偏激。
否定一个人的善恶,这件事情本身就很难去衡量。若是为了救人而杀人,杀的还是该死之人又如何?无心之举,至人损害又当如何?
“因果”这也是我第二次去仔细思考这个词。
细细算来,好似我的前生都沾染了极重的因果,故而少有能善终的。
张福生点点头,似乎语气有些沉重,他道“因果循环,轮回往生。”
我回望向他,那一瞬间有一刻短暂的错愕,上一世也和某个人如此讨论过。
回过神来,我半开玩笑道“小张道友不会也有段解不开的孽缘吧?”
张福生没有看我,而是嘴角微微瘪了瘪,也不说话,自顾自的走了。
我见他背影萧索,好一会儿这才摸摸下巴,咂么嘴道“还真有故事?”
只可惜,那位却不愿意细聊下去,我又不惮以最大的好奇心想到,该不会是风月旧事吧?我倒是见过不少因为这事挂怀了几辈子的人呢。
嗯…好像我也是……
城内,月明星稀的某个角落里,一块泥土像是刚被人翻开,地下黑漆漆的有个巴掌大的洞,深不见底。
而就在不多时,城内又一处地面上,一块石头突然裂开,随着一阵唏嗦的声响,石头下面悄然传来一声哼的响声。
那声音不大,但石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啪的一下弹飞出去,而地面一个巴掌大的洞,洞窟深不见底。
石头直冲上天,在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开始缓缓下降,继而速度飞快。
那石头好巧不巧,砸在一个冲瞌睡的道士头上。啪的一下,砸碎了道士头上的瓦片,也砸醒了道士的梦。
这位奉命来守夜的道士,打了个激灵,抓起旁边的黄伞立马摆出迎敌的姿势。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个动静,这道士看了眼脚下的石头,不解的摸了摸脑袋,骂咧咧道“哪个不长眼的,拿石头丢我,要是让道爷知道了,非咒的你倒足三年大血霉。”说着,又摸了摸脑袋,躺了回去。
城内,又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里,飞起一块木噱,地上也留下来一个洞,同时,里面传来一声很小声的哈。
这一切小小的变故,全然没人在意,所有道士的目光都集中在不久之后的判所和即将来犯的黑莲众人身上。
一阵清风,原本昏沉的月色变得清澈,云雾似水在半空中化去,树木华冠落在月辉下竟然不比日光逊色太多。
只是这夜已接近尾声,又或许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