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巅之上,淡灰的天慢慢透出些红色,地与远树显着更黑了,却也黑的发亮。红色渐渐的与灰色融调起来,有的地方成为灰紫的,有的地方特别的红,而大部分的天色是葡萄灰的。又待了一会儿,红中透出明亮的金黄来,各种颜色都露出些光,忽然,一切东西都非常的清楚了。
浅蓝色的幕云,像一幅洁净的丝绒,镶着黄色的金边。慢慢地,风也停了,云幕被勾勒成错综万象,这才是天地间最美的画。
七斤与三叔依旧在对坐论道。
“江湖虽大,但大多都是屈尊就卑之辈,小心点也便无虑,你若闯荡江湖,值得注意的也不多....”
洋洋洒洒得有小半个时辰,三叔大概是个落拓的性子,真正做下决定之后,心中便不做他想,举止间颇有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味道。可七斤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听三叔说话晦涩难明,便如书文里那些钩章棘句一般,直让七斤挠头。
少年心性不耐烦,又或许是心中对某些美好情感的想象被某个家伙破坏的太过彻底,七斤定眼看了看面前的三叔,发现他眼中或是追忆,或是刚烈,或是流连,哪里有半点自己的影子。
“咳咳!”七斤略微挺直了身来,表情有些尴尬地打断了那些明显属于大人而不属于他的时光,停顿片刻后开口道:“听不懂,听不懂。”
似乎又觉得“听不懂”的陈述不够恰当,七斤连忙再摇了摇头,“听的太累了....”
“你看那云,或大或小,或是卧牛眠像,或是雄鹰展翅,可都是外表,大多都是金玉其中,败絮其内,但也有真的厉害。”大抵是觉察到了少年的不耐,三叔的语气弱了许多,指了指近在眼前的云彩,轻声笑了笑:“有些云能碰,一碰就散了;有些云不好碰,一碰就淋你一身雨。”
七斤疑惑皱了皱眉头,他也不是蠢人,自然能明白三叔口中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三叔言辞间的锋利由何而来,左脸颊里酒窝隐现,笑着说道:“南景开国十六载,天下太平了许多,那有那么多的漫漶?”
乍一听这话,三叔的眸子又冷了三分,袖中的拳头缓缓攥紧,神色冰冷正欲发作之时,目光却落在面前靠山箕踞的七斤,落在那清癯的人畜无害的少年脸颊上,心思不由微微一动,让他浑然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心想和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七斤较真做甚,三叔突然暴起的脾气又下去了,胸中不平之气被深吸入腹中,再被长长地排出,眼中的不平乃至愤怒突然就没了,一不小心就变成了颓唐,低徊太息:“是啊,南景开国十六载,天下靖安,日子好过太多了....”
性子变化竟能如此之快?快的让七斤措手不及!
对于这个三叔,七斤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只是不知自己家穷乡僻壤间怎么攀上这富贵亲戚的。
三叔并不是山下小镇的常住户,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常常是悄然无息地来,再悄然无息地走了,就连来的规律也让人琢磨不透。
但三叔应该是个极有本事的人,这点是错不了的,上一辈的纷争乱世,自然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不然哪来的那张重毅的脸。这是七斤在六年前得下的结论。
同时,七斤也清楚地知道,生性豁达的三叔也不会因为自己一声细语就变得如此怒不可揭,如此说来,那便是话中犯了忌讳,只是这忌讳从何而发?七斤也搞不明白。
“江湖本来还没这么多门派,景帝立国之后,与天下武林签下规矩,各地小门小派才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如今这江湖,三里一门,七里一派,说是盛世也不为过,但真正厉害的也不多,有无聊闲散客编的不成文的说法,什么‘一门二佛三道统,四剑五帮天下行,六宗隐于世,七家谨相连,八方俱灭’,也算恰当。”
还在深思之中的七斤被叫醒,回首一看,过了不平,又过了颓唐,三叔的面容逐渐归于平静,抚髀有感,也没了先前挥斥方遒的心思,转而为七斤细细讲解着江湖局势。
南景长宁年间,虽说乱世已去,景帝与偌大个江湖相安无事,可总归是不放心,为彻底解决各国或是诸侯的残余势力和各地绿林豪强,朝廷建立“六扇门”,训练新锐少年,名为“鹰犬”。
表面就是个平平的捕快衙门,可行走于江湖的佩剑带刀之人,那个不清楚六扇门的恐怖,这个个集武林高手、密探、捕快和杀手于一体的秘密组织,时时刻刻压在所谓江湖人士的心头。
“说来也是随意,就因为长安总殿是一个坐北朝南、东南西三面开门的小铺子、每面两扇门总共六扇,所以就叫了‘六扇门’,这么多年也就一直叫了,就跟你差不多。”
三叔看着七斤,眼中有遮掩不住的笑意,一方面是确实好笑,一方面还有面前少年局促的模样。
“六扇门有多大?”
“是挺大的,就在丁一路上,长有三百丈,宽有五十牛。”
听着三叔答非所问的模样,七斤也有些恼火,再加重语气重复问了一遍:“我是问它有多大?”
“它本身不大,但它后面站着天,所以天有多大,它便有多大!”
虽然说得高深,却是个正儿八经的答案,比上一个好强多了,也让七斤听懂了,暗自吸气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慨六扇门的威风,心中却更加坚定,止不住的好奇喷涌而出,加快了语气继续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六扇门虽大,却只是鹰犬,怕也就怕了,却不是怕它,而是怕它身后哪位,至于下面的佛与道共争门庭,那才是重头戏,两家源远流长,让人敬重,也才是真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