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不说了吗,爱情那是神经病,所以我们最容易责备一个人的痴的,一个是痴心于艺术,痴心于永恒,痴心于一种非功利的这样一种精神的升华。
第二是痴心于情,用一种与天地同辉的,与日月同在的,与江河一块奔流的,这种情感来拥抱一个人,来爱一个人,来为这个人付出代价直至生命。
你有过这么一次体验,痴过这么一次,我觉得挺棒。所以呢,都云作者痴,这里头既表达了曹雪芹作者对艺术的痴,也表达了他对爱情的痴。
谁解其中味,第四,谈一下谁解其中味,这个事情麻烦了。
“谁解其中味”这个话你可以把它从很多方面理解。就说除了表面的这些,因为红楼梦是雅俗共赏的,一般的说有高小文化程度的人都可以读,都有可能把它读下来,初中没上过都不要紧。
但是你能不能理解它的味道呢,就是说它的文本的后面还有一些什么意思呢,谁解其中味,就是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不能说。
同时由于各种的原因,而且语言文字它有一种特性,就是在表达出很多东西来的同时,它又隐藏着一些东西。任何一个东西当要用语言说出来以后,它就局限化了,而且隐藏了。
譬如说你爱上一个人,你觉得无数的话要对她说,这时候她问你了,她说你爱上我了吗,是。
你为什么爱我呢,你想了想,我爱你能写能算能劳动,我爱你下地生产有本领。
完了,你这么一说你这个爱情就不像爱情了,他一清楚两条,完了。所以语言是表达的最重要的方式,有时候是惟一的方式,但是语言有时候又是表达一个坟墓。
当它变成了语言以后,你自己把自己已经捆上了。而且最重要的那个内容,最重要的那个味,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红楼梦里头还有许多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东西,所以很多人探索红楼梦,对红楼梦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解释,各种精彩绝伦的深刻的解释也有,稀奇古怪的解释也有。
就是说人们一直有一种冲动,希望在现存的符号系统之外,或者之后,再寻找一个密电码式的符号系统,就是人们老希望知道一个秘密,知道自己所未知的东西。
红楼梦已经出了一百五十年了,那么多人读它,那么多人评论它,那么多人研究它,但是谁解其中味,我们解了它的味了吗,我们解的这个味对吗,后边还有多少味可解呢
以及还有多少红楼梦之谜能够破出它的谜底来呢,它只有一个谜底吗,还是有好几个谜底,就光仅仅一个衔玉而生,它的味道在哪里,仅仅一个冷香丸它的味在哪里,仅仅一个麒麟它的味在哪里,很抱歉我们答不出来。
所以也许我们今天说了半天,离红楼梦真正的味还甚远甚远。
还有就是许多人想问的如何理解曹雪芹的创作动机,也就是如何理解他本人的经历、个性等等与后来文本的关系。
比如他是因为不甘于无材补天,故写作以求自正,把写作作为得到社会或历史承认的手段呢,还是只为一吐胸中之气。
对此,周汝昌先生回答说我们既有问必有疑,如果没有疑就不会有问。
所谓“疑问”是连着的一个词,这个事情是一切事业,不仅仅是什么红学考证,一切的学问、学识、事业都从这里开始。如果没有疑也就没有进步、前进。
一切糊里糊涂,你怎么说我怎么听,也不动头脑,也不打动心灵,那就没有什么疑可言。所以这个疑是非常重要的。
而说到根本,就比如他坐到这里,好像是充当一个解疑答疑的人,其实不是。
因为他本人头脑里装着很多的疑,所以他此来不是冒充解疑者,而是与诸位朋友共同商量,是向大家请教。
就比如在老先生想来曹雪芹写作红楼梦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甲戌本开头题的那一首诗最后两句就是“字字看来皆是血”,血泪的写作,不是闹着玩儿,不是为了消闲解闷,也不是像某些作家为了自己作为一个著名的著作家,我必须要有作品不断产生,或者说因为偶然的机缘我要写一本书。
不是的,跟今天对于小说家、创作家的这种观念、概念,完全是不同的。
曹雪芹开始写作的时候大概年龄不是很大,甲戌本成型的时候不过是乾隆十九年,依照拙说的推断他年纪很小,他的写作,脂砚斋批里面说得很清楚,说雪芹“旧有之作,余睹心怀旧”。
我看见这个新稿了,我想起那个旧作来,“故仍因之”。这“因”就是沿袭、不改。
这个就有两个解释,一个是有人说“故仍因之”仍旧是采用了的名称,让它作为本书的别名。
另外一种解释是说,我把的部分也纳入这个大的新稿里边,那这样的解释就是仅仅是一小部分。
把它也拆穿加以巧妙的安排,成为新书新稿的一部分。这两种解释我们不敢做判断,都有可能。
可现在要说的是,可见他开始写的时候是,如果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也不敢保写的是男女关系,什么贾天祥正照,贾瑞看见凤姐起了不良之心这一套。
这一套我们想一想,跟他后来,与十回以后完全不协调,那后面那个沉痛大家都有感觉,跟前边不是一回事。
有可能前面是,老先生的意思是说,作为一个年轻的少年,开始创作的时候受了一些明代小说的影响,比如说大家都晓得的,还有很多,那简直是不可计数的,那一种的才子佳人是高一点的,低的就是风月笔墨很污秽,那曹雪芹太熟悉了。
所以开头批评那些书坏人子弟,这里面都有内容,有专指。所以他年轻的时候,受了这个影响,他也要写一种比较高级的,可能的。
但是写来写去,他随着年龄、人生阅历、学识的加深以及自己心灵的那种开发,对人情世故乃至宇宙、天地、万物都有了感受,到这个时候当然跟他开始不同了,大大不同了。那个层次、那个级别、那个规格,简直是无法作比,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回答您这个问题,非三言五语可能说完。这里头包含着到了他后来说是“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流着泪,血泪写,那还是作小说,那已经超越了今天一般人,特别是西方观念中的小说的那种性质、功能、题材。我认为差得太远。
这不是一部小说了,貌似小说而非小说,我的看法是中华文化的文史哲无所不包。
您要是这么一回答,又怎么能够用三句话来说,说它这是一部什么书,他为什么写作,就很难。我这个回答是一种不一定是回答的回答。
这么说一下让您体会,这个不是一个简单的事。而且后来甚至有研究者这样看,说自从他和脂砚斋经历千难万苦后来重会,那脂砚斋发生的作用,说你不要再写那种老形式的那种小说,你应该把你整个心声,今天的话就是生命灵魂,都纳入其中。
曹雪芹大为震动,好,以后的笔墨完全不同了。
这也是一种我认为很有意义的解释。但是是否如此,我们只能够说我们都是推想、假设,我们看看这位伟大的作家,思考他的生平、经历,只能够是这么一回事。这个是我这么一点拙见,不成回答的回答。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