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危局前传第六百一十六章 博弈榆木川——(上)
在发现自己连一道无关紧要的旨意都发不出去以后,老皇帝已经大概猜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想想自己曾经还嘲笑那些前朝的雄主们临死时却连起码的自由都没有,他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陷入到同样的困境里。
一生都站在权利顶峰的老皇帝此时才真正明白,不管你先前有多雄才大略,多杀伐决断,都得是在能够让你充分行使权力的大环境里,得有一帮愿意帮你行使权力的人,而一旦环境改变,就像现在这样被置于边境之上的一个封闭环境里,那所有的权力都再无用处。
可现在老皇帝已经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无力的躺在榻上看着军帐的顶棚,心里哀叹着,在这最后的时刻,老皇帝的脑子里依然还在想着能有什么办法找到愿意帮自己行使权力的人,哪怕只有一个口信能传到外面,这局面胡须就能改变。
而大帐之外,早先已经达成默契的各方势力也依然的暗流涌动,不管是始作俑者的东宫属官太子一党,还是因为裙带关系被裹挟进来的张辅等人,亦或想投机取巧的柳升等人,当然,还有那因为汉王的态度不得不先同意合作的东厂众人。
此时,汉王系的将领都在步军大队那边领军回撤开平,而护送老皇帝的骑兵这边宁阳侯陈懋和忠勇王金忠在开拔三天后便也接到谕令先行往前开道,所以军中大将只剩张辅、柳升两人,张辅昨日又被陛下口谕派去巡视沿途边境的卫戍堡垒,而柳升已经在离京之前投效了太子又被杨荣将了一军之后再也回不了头。
东厂这边更为微妙,还记得老皇帝建立东厂的初衷就是因为觉得官员们会和自己唱反调,军队将领离自己太远,而锦衣卫也只能按照朝廷法度来行事,这才想着将这些无亲无故无后之人组织起来为自己效力,也想当然的以为这些人只能效忠于他这个皇帝。
可老皇帝恰恰忽略了一点,正因为东厂的权力都是他这个皇帝给与的,那他这个皇帝一倒也就意味着东厂失去了靠山,所以东厂一见他这个靠山将倒之际就必须要寻找新的靠山,也就是下一任皇帝,只要是愿意做他们的靠山,那这个皇帝谁来做都行。
是以,老皇帝这次才会带着东厂大部前来,就是他自负的以为只要有这绝对效忠于他的东厂在,那就算这龙虎之药的副作用上来他也依然可以牢牢的掌控着文武大臣,可以牢牢的抓住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可如今,这大帐之外闹的最欢的,恰恰就是东厂。
因为杨荣虽然代替太子答应了只要东厂这次能困住老皇帝让太子殿下在京师顺利登基,那新朝堂之上就还会有东厂的位置。可东厂众人却并不安心这虚无的承诺,更不安心这所谓的位置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
是比现在还权势更大的位置还是沦为连锦衣卫和内卫都不如的尴尬位置?这就是东厂众人现而今最在乎的,可几次试探下来杨荣也总是含糊其辞,并没有给一个准确的说法,至于早先答应过的太子手谕就更没见着了。
所以,东厂表面上是答应了和几位老大人一起行事,可私底下,却依然还是有着自己的打算,那必然也会有一些自己的动作。比如,按计划应该悄悄面见老皇帝,以被胁迫为由取得老皇帝的信任,以探听老皇帝是否还有什么后手甚至杀手锏马云,此时就怀着不一样的心思进了老皇帝的大帐。
见是马云畏畏缩缩的进来,老皇帝自是气愤的喝骂道:“狗东西,你们居然也背叛朕!”马云连忙双膝跪下,膝行至近前悲怆的说道:“陛下,都是奴婢没用,奴婢没有防备到他们如此阴狠,刚到榆木川驻扎下来就将我们东厂营地团团围住,奴婢所有的手下都被缴械看押,奴婢也不得不假意和他们合作才得以来看望陛下。”
老皇帝此时反而冷静了许多,斜眼看看马云才悠悠问道:“你说的他们是谁?又是谁带兵围了你们?”马云带着哭腔道:“他们自然是太子一党,带兵围了我们的却是安远侯柳升!”老皇帝眉头一皱:“柳升不是老二的人吗?怎么会配合和太子一党行动?”
马云这才痛心疾首的说道:“奴婢也是刚刚才知道,柳升在出京师前就已经投靠太子了!”老皇帝这才悠悠一叹道,怪不得朕这一路的将领只留了张辅,柳升他们几个,原来是柳升这厮已经背主了啊!那家伙居然没有看出来?居然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马云自然知道老皇帝说的是谁,可也只能连说不知道。想到自己刻意安排留给老二来用的蒙禹,老皇帝也是没来由的一阵怒火攻心,如果说东厂这伙阉人不可靠是天性问题,柳升等人不可靠是人性问题,那自己如此看重的蒙禹也不可靠可就真的是不可原谅了!
老皇帝当然不知道是他那个至情至孝的老二否决了蒙禹的一切安排,老皇帝更不会想到蒙禹真的会宁愿让报仇之事变得艰难万倍也还是让汉王遵从本心行事,老皇帝安排好了一切,却还是料错了人心,不管是马云还是柳升,不管是蒙禹还是汉王,老皇帝都料错了!
老皇帝眼神空洞的看着顶棚,脑中思索良久,老大的阴险狠厉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能暗中操纵东宫属官干出这样的事来他并不意外,只是此时这大帐之外已经没有可信之人,又该如何解开这困局?似乎,也只能依靠眼前这人了吧,毕竟马云是有野心的!
所以,老皇帝良久才悠悠叹道:“马云,朕不怪你们,只是知子莫若父,朕可以告诉你,不管太子不管承诺你们什么,以后都未必会做到,以他的心机深沉,只怕会再登基当日就让你们给朕殉葬!”
马云闻言大惊道:“啊!还请陛下救救奴婢们吧!”老皇帝微微苦笑道:“此时朕哪里还能救得了你们,能救你们的就只有老二高煦了!”马云连忙下拜道:“如何能让汉王殿下前来救驾,还请陛下明示。”
老皇帝艰难的取下手指上的一个戒指道:“这枚玉戒是我儿高熙在朕六十大寿之时单独送给朕的,玉戒内层刻有仁孝勇义四个小字,此事除我父子二人之外再无人知晓,你速速派人带上此物秘密回京找到我儿高熙,传朕旨意让他立刻带京师大营前来救驾。朕会撑到他到来之时的!”
眼看真的拿到了这关键的隐秘之物,马云心中狂喜不已,激动的连忙下拜道:“陛下放心,奴婢定不负陛下所托!”看着马云的样子,老皇帝生出了强烈的不安,可如今只能躺着动弹不得,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云将玉戒揣进怀中后立刻便爬起身出去了,哪里还有往日的畏惧和谨小慎微。
马云离开大帐之后,向门口守候着的刘怀礼交代了几句,便径直来到了旁边的侧帐之中,而早已等候着的杨荣便张口问道:“马督公可有探到什么?”马云却并不忙着回答,而是好整以暇的落座后问道:““杨阁老,需要东厂做的事,东厂已经做了,那咱家所提的要求,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已经应允了?”
杨荣点点头道:“当然,太子殿下已经回复了,待太子殿下殿下登基后东厂若是一直一心为社稷效力,朝廷一直有这样一个机构也是好事,只是自古以来的一次次宦官干政误国的教训,让人心有余悸,不得不谨慎对待,所以太子殿下的手谕却是给不得的,还望马督公见谅。”
马云呵呵一笑道:“当时约定的十年之约,咱家记得,在这大军之中,东厂这点人手简直不堪一击,咱家也非常明白,咱家绝不是想和太子殿下讨价还价,只是若没有太子殿下的手谕,咱家也着实心中不安,也无法向东厂的弟兄们交代啊!”
杨荣一看马云是铁了心要先拿到太子保证十年之内不裁撤东厂的手谕才愿意全力相助,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毕竟先前他们在翠微岗密商之时,杨荣也是为了暂时安抚住东厂才承诺了太子殿下会给东厂写一份承诺的手谕,可此时太子殿下拒绝给出手谕,杨荣也是有些无奈。
思忖片刻,杨荣只得再次拖延道:“马督公所求并不过分,老夫会向太子殿下再次请求给东厂一份手谕,定在圣驾回到京师前给到马督公!只是眼下大事为重,马督公可否先诉说一下陛下可有什么交代或是还有什么后手?这才是当务之急啊!”
马云眼珠一转,见杨荣这样子,也知道此时逼他也没用,只能妥协道:“那东厂可就全仰仗首辅大人了,还望首辅大人说到做到。”见杨荣郑重的点头应诺,马云这才神秘的一笑道:“正如首辅大人所料,陛下确实有心传位于汉王,还给了咱家密诏和信物,命咱家派人入京秘见汉王,嘱其带京师大营前来救驾。”
马云以为此言一出必会让杨荣惊慌失措,却不想杨荣却是哈哈一笑道:“看来陛下当真是病的神志不清了,这好好的在大军护卫之中静卧养病,如何需要救驾了?须知那汉王殿下若是私自调兵出关,便已是是谋逆大罪,陛下难道是为了让太子殿下平稳登基要剪除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