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监跪到他面前,任由下摆也被地上的水渍浸湿,他丝毫不在意,只是默默把衣袖拉长掩盖双手,才朝裴懐伸了过去。
“您若嫌弃奴婢,奴婢不会碰到您的,只管撑着奴婢起身罢。”
裴懐随着他的动作,眸中怒意渐渐转为一丝惊愕,随即定定看着小内监,这才慢慢伸出手,撑着小内监的手臂和肩膀,缓缓站起来。
在起身的过程中,小内监还是不可避免地瞥见裴懐身躯一些伤势。
他却只是瞅见了一两眼,便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多看。
“觉得怎么样?”
裴懐的眼睛何其锐利,他站起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内监。
“瞧见了我这一身伤势,你觉得我会不会除了你那双碍事的眼睛?”
小内监惶恐地摇摇头。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裴懐垂眸看到小内监是不可多得的乖觉,于是强压心头戾气。
“起来,出去。”
小内监闻言连忙起身,却站在原地,犹犹豫豫愣是没出去。
裴懐冷笑一声:“还愣着不动,真想我挖了你的眼睛,再把你丢出去是吧?”
“奴婢……”
小内监咬着唇,其实他真的胆小如鼠,可是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他是做人奴婢的,平日里察言观色自然不用多说。
方才裴懐虽然很是愤怒,但那愤怒之下,是对自己躯体伤痕的难堪,还有自己未曾学过宫规礼仪等繁文缛节,而导致连个衣裳都穿不会的那种自卑。
小内监和裴懐年岁相差不大,他刚刚瞥见裴懐瘦削入骨,忽而就想起刚进宫的自己。
那时候他只是稚嫩男童,才满八岁,家乡发大水,他只好背井离乡,一路行乞来到京都。
因为吃不饱饭,乍听说进宫就有钱拿,能有饭吃,结果却傻呆呆被拉去净身。
小小年纪,一刀下去,差点没挺过来。
可宫里不会管你是不是孩童,也不会管你是否身心难受,只要现下还有一口气在,就得爬起来给主子贵人办差做活。
他确实不必再行乞,也确实不必担心没饭吃,可他丢了更重要的东西——尊严。
后面如果不是被王不歇看重,只怕此刻他和宫里那些下等内侍没有分别,依旧活得猪狗不如。
裴懐难得一见的脆弱叫他知觉,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他知道裴懐是主子,但在刚才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裴懐是很需要一个人帮衬帮衬的,就和从前在街上行乞的自己、入了宫却渴求救赎的自己。
只是眼前这个主子倔拗,一个‘帮帮我’足以压垮他强硬的脊骨,叫他宁死不肯屈服。
小内监想,自己怕呀,真怕眼前这个人来日得势真要挖了他的眼睛。
可他在害怕之余,忽然更想做那个帮帮他的人。
也许会付出代价,不过……
他一个做人奴婢的,贱命一条,若是因此身死,大抵是命,他认了。
小内监好一番心里斗争,惶恐开口:
“奴婢帮您穿衣!”
说完,他再度闭眸抿唇,身躯抖成筛子。
裴懐知道他有话要说,看在他刚才还算规矩的面子上,一直在等他说话。
此刻见他一股脑吼了这句,随即又一副怯懦如鼠的模样,忽然觉得那句话就好像一把剑,狠狠贯穿他一直以来的防备。
疑心深重,但也如此简单地被打碎。
裴懐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问道:
“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