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相当之扎心了,若非为术者以话术相激势成骑虎,他何至于此……
心肝都在疼的锋海主人迎风慢慢摇了摇羽扇,勉力按捺失态冲动。
通过侍女率真不难想见正主疼爱的听雨秀才当即故作讶然。
“啊,竟是相传仅融入一点便足以打造宝兵利刃的锋海异铁,”这是落拓子自早先交流中摸索出的相处方式,屡试不爽,“如此而言,反倒衬得那名友人的礼物显薄了。”
大吹法螺之语继续扎心。
尽管心在滴血,锻神锋面上犹原自若,总裁言辞张口就来:
“锋海不乏佳酿。”
话虽莫名,落拓子却分明理解内中逻辑——雍容华贵的锋海主人外表虽看似冷峻、有距离感,不喜交友,但相当重视与朋友之间的感情。
锻神锋并不用世俗的眼光去评断一个人,只要对方有他认为值得的价值,他便会与之结交,家大业大的苗疆首铸包揽朋友所需花费自是不在话下。
真正的友情也从不需论责各自付出,一如眼下还珠楼中跨界向大师兄发出语音通话的皇甫霜刃。
魔世
处理国务完毕的梁皇无忌照例开坛宣讲传布灵真,忽感元神微动,把肩一晃化出道身坐莲台的他分心沉念。
[灵友。]
不同于日常留与灵界师弟的分享双方分别在魔世与道域经历的固定时间,余下光阴多为念断拒接状态。
而对皇甫霜刃,邪神将设置的优先级明显相当之高。
[大师兄。]
君子之交淡如水,体谅道者继任帝尊不久,攘外安内耗费心神颇巨的术者近来鲜少联系对方。
突兀举动容不得梁皇无忌不多想,寒暄过后的他发散思维合理猜测:
[可是二师弟方面出了什么变故?]
[并无。]示意道者宽心的皇甫霜刃直属来意,[此番对话仅为个人所求。]
梁皇无忌:[嗯?]
皇甫霜刃:[一念。]
经由梁皇无忌重修补遗后的皆我心法对掌控心魔把持清明或有奇效,这是在替无情葬月绸缪。
诚然,此举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或显唐突乃至无礼。
让以皆我融汇正邪所学的道者和盘托出心法口诀,无异于令其将此身命门付与他人,因为有心人能可凭此透彻邪神将不破功体之关窍。
可眼下提出要求的是术者,因此梁皇无忌只是言简意赅道:[好。]
毫不犹豫应承下来的道者遂将心法要义详加转述。
并不怀疑挚友用意,一者就结果而言,对方行为从未有负己身,另一方面,皇甫霜刃与梁皇无忌的友谊当中未曾夹有他者作为试探加码。
而风花雪月的感情则不然。
或者该说这是充斥机关算计的情谊应遭遇的必然。
还珠楼大殿,进门放目而去,四下高栋长梁,屋阔顶敞,虽不见如何富贵,但处处气派恢弘。
立身其间的风逍遥看向姗姗来迟的术者,单刀直入道:“那一战,你为何没来?”话中所指是前不久苍越孤鸣亲身入中原擒下无情葬月的那场战斗。
倘若点睛化龙愿意开口求情,也不需风中捉刀蒙面冒险,违反铁军卫准则向苗王出手。
“我……”沉默片刻酝酿情绪的皇甫霜刃说,“为何要去?”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去?
伸手摘下面具的术者难得吐露心声:“相同的问题,风有三个兄弟,每一个都走向不同的方向,你又该如何挽留?”话中所指是花月以及——
白日无迹,这人是替无情葬月洗脱杀害王族亲卫嫌疑的最佳选项。
这点看过剧本的皇甫霜刃知情,蒙在鼓中的风逍遥却不知情,听出话中难色的他轩眉反问:
“所以你就选择袖手旁观?”
“花并不想伤害风。”这答案太过明显,即使入局,荻花题叶也未必会站在风月的一边,因为孤家寡人的苍狼显然更需要来自身边人的支持。
哪怕身处权力顶峰,也无法得到下属的全然效忠,何其讽刺不是么?
现今的铁军卫尉长愿意因挚友缘故铤而走险违背王令,那将来呢?
当铁骕求衣决意兵变之时,白日无迹又是否会成为苗疆军首最忠实的拥护者。
所以,发自心底不乐见上述情况发生的皇甫霜刃对白日无迹的死亡选择冷处理,并向风中捉刀说一句抱歉。
看回当下,先入为主误会术者用心的风逍遥有些难以置信地说:
“所以你便任凭月为苗疆通缉。”
“如果确定他是杀害岁无偿将军的凶手的话。”有心激发对方情绪瞒过忘今焉之眼线的皇甫霜刃继续跨服聊天,只是语意不尽翔实。
“也就是说,”蒙昧始觉挑拨话语犹在耳畔,风中捉刀一针见血道,“杀与救只差一个理由是吗?”
空眸深望面前人良久的术者给出肯定回应:“是!”
简单一字震动饮者神魂。
“最后一个问题,”暗自调息抚平心境的风逍遥语气干涩,“介意吐露花对雪的真实感情么?”
“我爱她。”
皇甫霜刃答得斩金截铁。
像他这样一个冷傲、深沉、握有重权的领袖,突然说出“爱”字来,未免让人感觉突兀。
其实,很多人都忽略了,领袖也是常人,不是神,他们可能因站在高处,愈发少人了解、愈发孤寂,楼高灯亦愁,山高风更寒,凡领袖人物,心里一定更需要友情、亲情与爱情。
当皇甫霜刃说出他心里感受的时候,脸上所笼罩的神色,眉梢所流露的神采,跟少男在恋爱的时候,竟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人只要还懂得恋爱,就是一种幸福,何况两情相悦,那就更为难得了。
情知自己问多了,话也说多的风中捉刀尴尬同时,蓦得想起一事来:“水月同天的那一战,你真的不知情吗?”
这话问得着实不大高明,被好友质疑态度伤到的术者拒绝回答:“适才已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避而不谈颇有转移话题的心虚意味在,但看风逍遥如何理解。
心下难过的风中捉刀反手掣出断邪刃横在二人之间:“那么……我又该如何理解这口刀呢?”
“那美丽的谜题,”不忍闭目的皇甫霜刃长叹一声,“何必追寻呢?”这是无情葬月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赤羽信之介看人眼光的确十分精准,某种意义上而言,来自异世的魂灵对身边人的情感,同样抱有一份不自知的惴惴不安在。
患得患失的心理作祟,于是术者下意识企图试探,试探的结果不一。
面对九界第一扳手发散的魅力,玲珑雪霏毫不犹豫选择留下。
而心知兄弟可能会为感情撕破脸的风逍遥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不同于花有还珠楼乃至苗疆以为后盾,疯癫多年的月身处异乡几无人脉可言,这如何能令风忍心抛弃。
“风中捉刀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兄弟。”答完上次所留问题的风逍遥兀自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伴着饮者扬袖动作,有悲鸣刀声骤响,刀光如电离手钉在皇甫霜刃足边,划开分界,喻指背道而驰的两人。
俯身拾起断邪的术者慢慢擦了擦细窄狭短的刀面。
凛冽寒光映入如渊镜瞳,刀吟阵阵应和痛楚喃语:“你拿我的真心,来刺破我的心吗?”
水月同天
水中月,月同天,一条肃寂人影,静静伫立。
风吹芦苇,沙沙作响,另一道身影于萧杀寒风间缓步出现,是全速行路赶赴到此的风逍遥。
“我就在想,不是在四方山,就是在这了。”让自家小弟空等一夜的风中捉刀显然毫无惭愧自觉。
“知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
背对风逍遥的无情葬月抬手并指示意大哥止步,冷冷开口。
“凶手,就是其一。”
“你怀疑我?”身疲心伤的风中捉刀忍不住问。
“刻骨铭心的伤痕,淡忘,还是逃避?”男子指尖凝气微露寒芒,摇曳的剑光仿佛黑夜里的一点心火,“痛彻心扉的真相,掩埋,还是坦诚?”
话里话外赫然留下解释余地。
沉默片刻,心思转瞬底定,无言吞咽苦酒的风逍遥道:
“是,是我做的。”
尽管皇甫霜刃并未正面承认,但这仍旧无碍饮者为友顶罪的决心。
知道“真相”的月或许会恨风,但决计下不了杀手。
所以需要一点外力促成,取下酒壶灌饮一口压制醉生梦死迸发可能的风逍遥五指扶刀。
风吹草动,天地萧杀,肯定答案脱口,冲突爆发只在须臾。
“终于找到你了……我记忆中的一点丑恶——”
旋步回身的无情葬月体态纤长,肩背挺直,一袭棕褐色曲裾深衣杂以素底布线网袖作边,头带红线棕质白布贝雷帽,耳垂铁环镂刻花纹,逆光飘拂的雪白披风猎猎作响。
“风中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