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赵忠义接到电报,便向上级领导告了假,坐火车到省城,从省城又转乘汽车到县城,到了楚州已过了中午,去柳泾公社的农共汽车一天只有两班,早上十点的车子早已开岀了,忠义买的是下午三点的票,时间还早,便在车站旁的小饭店里下了碗阳春面。赶了几天的路,没吃上一顿饱饭。一碗面吃完了,他又花了三两粮票一毛钱,又买了碗,边吃边想:要不要先去县医院打听打听,看看父亲在不在医院,又一想,电报里又没说上县城医院看病,再说了村子里人看病都是去邻县医院的,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吧。他吃完面,在车站候车室里椅子上打了会盹,被旁边的人推醒,说是车子来了,他睁开眼一看,十几个人向二号门口奔去,忠义拎起行李,嘴里说道:广播没喊?再说时间还没到呢,还有半个多小时呢。有人应道:等到点了,车子就挤不上了,忠义出了二号门,看到汽车门口挤满了人,大伙儿拼命地往车子里挤。等大家都上完了,车子连站个人的位置都没有了。驾驶员过来了,问忠义:同志,你去哪儿?忠义道:去柳泾公社。驾驶员说:你票买了吗?忠义道:买了。驾驶员说道:票买了怎么不上车呀?忠义说:车子里实在挤不下了。驾驶员上车,朝车子里喊道:请大伙往后再挤挤,还有一位军人同志没上车呢。车里人向后挪动着,门口空出一个人的位置,车站工作人员过来了,招呼忠义上车,忠义挤上车,工作人员关好车门,不一会儿,车子徐徐开动。汽车在乡村石子路上缓缓前行,路上不停的有人招手,可车子实在挤不下人了,路边的人只好失望地看着车子从面前而过。中途天空下起了小雨,路有些泥泞,车子开得更慢了,后来不停的有人下车上车,忠义被挤到了车子中间。
五点多钟车子才到柳泾车站,下了车,忠义长长的嘘了口气。外面的雨比之前的又大了些。忠义又没带伞,回家还有七八里的路,尽是泥泞土路。再难走,也得回家呀,忠义出了车站,沿小街东行,路过供销社,进去买了把油布伞。雨稠稠密密地下着,他打开伞,风一刮,他向前一冲,不小心撞上了人,他定睛一看,那人先惊道:这不是赵忠义吗?忠义认得,本生产队的,也姓赵,跟他岁数差不多大,从小光屁股玩大的,按辈分忠义得喊他二大爷。忠义应道:二爷,是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一支过去,又问道:下雨天上街有事的?那人道:武干兵训练的,去公社人武部报到,你回家探亲的呀。忠义道:家里发电报,说我嗲生病了,挺重的。二爷一脸惊讶地说:没听说呀,中上还看见过你嗲的呢,精神六国的。忠义疑惑地说道:不晓得呢。二爷道:那你先回家看看吧,我去人武部了。忠义说:那好,回去再玩。
忠义别了那人,一路上疑疑惑惑,到了家,天已大黑,推开门,一家子正在屋里说说笑笑。赵老爹坐在桌边抽着旱烟,忠义没好声地说道:嗲,说您病重的呢?赵老爹瞪眼道:怎么?你巴望我生大病呀?忠义道:不是,您……忠仁道:回来都回来了,先弄晚饭给你吃。说着接过忠义手中的帆布提包,忠智忠信让出板凳,妈妈说:我家小二子欢喜吃挂面呢。便和巧云上锅屋下面条。忠义生气不说话,其他人不敢讲话,只有玉芳她小时候和二哥最亲,忠义也最会护着她,她两手搭着忠义肩膀,说道:二哥,带什么好吃的啊?忠义打开提包,抓出一大把水果糖,放到桌子上,又拿出两包香烟,递给赵老爹:不好多带回家,明天去供销社再买。老爹道:我不要,你留着散散人。忠义道:我包里还有呢。赵老爹接过烟,拆开,抽出一支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几乎陶醉:还是小二子带的烟好吃,喷香的。巧云端上面条,忠义吃了,屋里的气氛好转了许多,弟弟妹妹要他讲讲部队的新鲜事趣事。忠义说,家里人听,说到有趣的,便会哄堂大笑。
玉莲听着听着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嘴里嘟噜道:妈妈,我要睡觉了,二哥回来了,我和大姐睡哪儿呀?赵妈妈说道:到锅屋跟妈睡。又对忠义说:小二子这几天路上劳累了,早点睡觉吧,明个再说。一家子都散了,巧云打来洗脚水,忠义说道:不用了,我下河先洗个澡。巧云道:夜晚河水凉。忠义道:不碍事的。逐去河边洗了澡,换好裤头背心。
忠义坐上铺,巧云放下房门帘子,坐在床边上,忠义对巧云说:发假电报骗我回家是哪个的主意?巧云道:我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晚上见你推门,我都傻眼了。忠义道:肯定是大舅的主意。巧云道:几天头里大舅来过。忠义道:肯定又是为了你我之间的事,多次在信中跟你说清楚过。巧云道:我晓得,你说的我都懂,忠义道:你懂就行。巧云眼里流出了泪水,抽泣道:喊你一声二哥,你心太狠了。说着起身欲离开。忠义拉住巧云说:大半夜的,你上哪儿呀。巧云抹着眼泪:去锅屋跟她们挤挤。忠义道:你去了,妈会怎么想,又以为我欺负你呢。忠义下了床,对巧云道:你睡铺上,我搬个凳子坐在旁边。巧云上铺躺下,对忠义说道:你坐上铺吧,有蚊子。忠义道:那样不好。巧云道:我们不是没离婚呢吗,睡在一起也没关系的了,也不做那事。忠义想想也是如此,遂吹了灯,上床放下帐子,半躺在巧云身边。忠义几天旅途劳累,一会儿便呼呼大睡。巧云碰都不敢碰他一下,生怕惊醒他,亦或是怕他醒来会责怪她。天麻花亮,巧云便起身煮早饭。妈妈见巧云眼泡虚肿,晓得儿子犯了犟脾气,心里暗自舍不得媳妇。
吃过早饭,赵老爹先对忠仁说道:去肉案上拿二斤肉。又对忠礼道:你去把大舅二姨父请来,吃个饭。忠义道:不用去请他们过来吃饭,我和巧云买些礼物,先去二姨夫家,下午去大舅二舅家。赵老爹道:这便很好。
忠义巧云去供销社买了礼物,先去扬家沟口娘家,杨士成老公婆俩见女儿女婿回来,自是高兴,买了酒菜,好生招待女婿,只字不提生板话。忠义陪姨夫吃了一杯酒,士成又要跟忠义酙上。忠义推脱道:不吃了,下午还要去看看两位舅舅。巧云道:就随便他吧,他本来就没什么酒量。巧云妈妈笑道:你还向着他说话。吃好午饭,小休一会儿,忠义说要去看望舅舅,便告辞杨家,临走时,从口袋里掏出几十块钱,说道:给你们二老买买东西。巧云妈妈说:钱给二舅吧,二舅体力不如从前了,二舅妈身体不太好,一年到头挣不了多少工分,苦不到钱。忠义道:给大舅二舅准备了。巧云妈道:你把这几十块钱也给你二舅。忠义道声好,便和巧云去了二位舅舅家。
到了大舅家,大舅正在树荫凉下睡中觉,见忠义两口子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忠义道:大舅你光着身子睡中觉当心受凉。大舅哈哈一笑道:不碍事的,大舅我身体棒着呢。巧云进屋搬来板凳,忠义坐在大舅身边唠家常。巧云又去喊来二舅二舅妈,忠义嘘寒问暖,直到太阳偏西,忠义巧云方才告辞回家。
这前行大队离荒村其实只有三四里远,站在荒村的北大堆,能看见前行庄子前的树影人家,中间隔着一片芦苇荡。走旱路要经过泗河上游的南河大队。泗河入荡处没有桥,设一渡口,摆渡的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头,荒村人,因脸上有麻子,人称王二麻子,早些年,过一次河每人三至五分钱,每天下来也能挣了块儿八的,尚能养家糊口,聊以度日,后来大队里不准他撑船摆渡,害得两个大队的社员来往只能走上游南河大队的木桥。最近二年,政策松动些,他便早晚偷偷地摆渡,挣些旱烟沫子钱。他过河有一桩,从不白给人过河,不论是大小队干部,还是自家的亲戚,甚至于儿女亲家都得给钱,本地流传一句歇后语:王二麻子过河———认钱不认人。
出了大舅家不远,巧云对忠义道:走南河大桥要多走好几里路,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对河过河吧。忠义道:随你。不过听说渡口没人摆渡了。巧云道:早晚有人偷偷地过河呢。于是夫妻俩抄近路往渡口而来,走到半路,忽然天空乌云陡暗,雷声滚滚。前无人家,后不着村,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两人只好硬着头皮赶路,未到渡口,已是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瞬间两个人衣服透尽,幸好堆坡下有一被放鸭人遗弃的草棚子,虽在风雨中飘摇,但有一角能挡风雨,二人急急下坡,蹲在棚子背风处,巧云冷得瑟瑟发抖,贴靠在忠义胸前。
不一会儿,风停雨住,此时路已泥泞,巧云嘴唇发紫,忠义拉住巧云的手,说道:再坚持一会儿,快到渡船口了,过了渡口就到家了。巧云道:都怪我想起来走近路,要是走大路,好歹路上还有庄户人家躲雨呢,不至于耷成落汤鸡似的。忠义道:也没指得老天会下雨。两口子说着话,不觉己到渡口,渡船独自横斜在对岸,忠义大声喊叫几声,无人应答,只有栓在小棚里的花狗,冲着他们狂吠。有诗为证:幽幽津渡远人家,芦苇滩前野草花,骤雨初歇天欲晚,柴门犬吠任舟斜。
巧云说道:定是王二爷没有来呢,平时太阳要落山时他才会过来的。忠义道:刚才下了雨,他也许不会来了。巧云道:哪怎么是好呢?赶紧想个章程呀。忠义说道:看来只有游河过去了。巧云道:我水性哪有这么好呀,七八丈宽呢。忠义道:我游过去,再把渡船撑过来,你先到那颗大树下,把衣服脱了,水挤干了再穿,水涔涔的,容易着凉,你要是有个紧干,妈又要怪我了。说着忠义脱了衣服,游水过河。这边巧云脱了衣服挤干水,估摸着荒郊野外的,不会有人走动,便将衣裤凉在树枝上,裸身蹲在小树丛里,双手捂住胸,夏未的阳光,虽近黄昏,照在人身上依旧是暖洋洋的,巧云并不觉得冷,倒有一种燥热感在体内涌功。忠义把渡船停靠在岸边,冲堆坡上喊道:巧云,船来了,人呢?巧云应道:在这里呢,你过来。忠义上坡,来到树丛里,见巧云光着身子,忙止步掉头。巧云娇嗔道:结婚都几年了,还这样扭扭捏捏的,你不是又没看过我身子。忠义不知说什么是好,站在那里不动。巧云说道:把衣裳拿给我。忠义把衣服递给巧云。巧云穿好,上船,过了河。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天还没有晚,赵妈妈说道:遭雨了吧。见两人衣服潮湿,催促道:快去换衣服,不要受了凉。二人换了衣服。
一家人吃了晚饭,饭后忠义喊过忠礼忠智,欲去屋后河堆上散步谈心,忠礼说:刚下过雨,堆上泥烂,不如撑船去荡里,有月亮,天气也凉爽,荡心里没蚊子。忠义说好,于是忠礼撑船,兄弟三个到荡里聊天谈心,三个人到底说些什么话,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