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怕你,但又总是盼着你的赏赐。他们希望你永远是好说话的汗王,而不是那个要把喊着兄长车裂的小王子。他们只要一说起你的兄长,你的儿子,那脸色白的啊!”
“他们总觉得这些事情会让你想起你曾经也是一个刽子手,然后回过头来翻他们这些年的旧账!”
“那帮蛀虫说的话,你听得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吗!”
说到最后,大川杰拍着桌子站起来,浑身都在抖。如果海瀚在这里,那他一定会很惊讶,也很兴奋。因为这会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大川杰生气的模样。
“我没得选啊。”
汗王语气很平静,但这五个字却透着一股苍凉的感觉。
“在我坐上这个位子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把它想得太简单了。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不用每天想着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对待其他人,人们会因为你是大川杰而尊重你,这对你来说就够了。”
“但我不一样啊,不是因为我是汗王,他们才敬畏我,而是因为他们敬畏我,我才能成为汗王!”
大川杰不说话,缓缓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站在铁座旁的男人。
“我该怎么和你形容呢……”汗王微微沉吟,指尖有节奏地敲击在铁座上沿。
伴随着指击铁的声音,话音开始在拱顶下回荡。
“对了,就将你我所处的地位比作两只空碗吧。你的碗从白庙传承给你的,人们对你或对白庙的尊敬就好比是那水滴,慢慢的,你碗里水就满了。”
“但我这只碗,不一样啊。”
“这只碗就放在北庭宫的王座上,父亲想把碗留给他的某个孩子,但其他孩子不愿意让,他们就会开始抢。”
“我和哥哥们抢了好久,后来我抢到了。但我很害怕,害怕兄长们会偷袭我,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汗王的声音在北庭宫的上方回荡,明明只是一个例子,大川杰却听得心底发寒。
“后来,当这只碗真的落在了我手里的时候,我本以为可以松口气,但我错了。”
“北庭宫里这只碗和白庙里那只碗不一样,这碗装的是权力,你那碗装的是敬意。在北庭宫的外面,有很多人渴望着权力,他们想抢又不敢抢,但我怕啊,我怕他们一拥而上,把我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没有办法,我必须将权力分一些出来。草原是那么大,有那么多草场,那些都是裸露出来的权力,是我作为汗王一定要拿到手的东西,所以哪怕他们想要,哪怕我害怕他们,这些权力也得我给,他们才能拿!”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很令你生厌的事情。”汗王目光一凝,遥看石柱上的烛火,像是透过摇曳的火光望向过往。
“是吗……”大川杰低下头。
“哥哥们已经不反抗了,但我还是杀了他们,包括那些……孩子。哥哥们的血滴进了碗里,那些部落就像是被血腥气慑住的羊群,草原上反对我的声音一下小了很多,他们不再抗拒我的安排,我的这碗水终于是满了。”
话音一落,汗王如释重负般地坐在铁座上。
“可你这碗水,是红的,带着血的。”大川杰平静了很多,远不似刚才那般激动,“就因为有人反对,你就要连他们的孩子都一起处死?”
汗王沉默了,眸中倒映的烛影,就像是一段段闪烁而过的记忆,血与火的记忆。
“算了!与你说不通。”大川杰待不下去了,起身就要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汗王终于长吁一口气。
他深深看了一眼圆桌旁唯一一张摆乱的木椅,嘴角不知为何地勾起了起来。
……
后世的北陆史册对索尔根汗王的评价,简单来说都出奇的一致,那就是生错了时代。
他的父亲对这个小儿子并不算关心,几乎不过问关于小儿子的任何事,以至于当年轻的索尔根提着刀站上北庭宫时,昔日的汗王还认不出这是他的孩子。
他本无意汗王之位,但却被卷入其中。他的王兄们以为他只是一只绵羊,都想在他身上借题发挥,殊不知摸到的是一只雄狮,最终将他们自己葬送狮口。
悲哀的是,他虽然杀光了有资格与他争夺汗王之位的亲族,让他的即位不在有反对的声音,但这也使得他在阿勒斯兰的权力无比集中。
他的儿子们在他身后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没有外敌,没有太多的顾虑,只需要战胜自己的兄弟就能坐上北庭宫的王座。
在权力的诱惑和外部的挑拨下,阿勒斯兰的王子们用战火把自己点燃,几乎断送了阿勒斯兰至高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