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女子展开笑颜,脸上的花纹仿佛斩开,她小心地将信展开,随着目光下移,那花纹愈发艳丽。
“大寒天,中洲冀安,结霜。自朝中行祁礼起,朕便与淑妃相离,虽邻桂宫,却自觉失意,故年关一过,便欲与妃相见,然……
算了,算了,又回到中洲,想学他们那样书写,但又写不出来,虽然有太傅在身边,但写给你的信总不能处处问询他人……本来,我都打算重新写了,可写了好几张纸,开篇的情话半点都写不出来了,最后就还是用了这张纸。哈依真,哈依真……刚才发了一下呆,不知道怎么的,多写了些你的名字(画了一个笑脸)。还有,这信可不能被李项安那个老家伙瞧见,不然他又要谏我多思学些中洲文化了。
从去年五月出征,破重山、苍耳、嘉梓三关,一直杀到冀安州邺城下,才不过三个月。那时我总想着,也许到了冬天,中洲人就会忍不住求和了,我就能回去了。然而冬天真的到来时,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一些,我也许今年不能回去看你了。但,我会尽快结束这边的战事,你等我。”
至此,墨尽。
华服女子看到信底,不由笑出了声,可眼底莫名泛起泪花。
“陛下对姐姐还是一如既往。”身后站着的女子忍不住说。
“他呀,还是一样的不通言表,连写信都这么含蓄。”华服女子不动声色抹了下眼角,随即展开笑颜,偏着头将身后女子的手握入掌心,柔声道:“他对你也是真心,只是他不会表达罢了。”
“姐姐说话还是那么会讨妹妹的心!”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是个榆木脑袋。”
“哈哈……”
两人笑闹了几句,竟将足底趴着的幼獭惊醒,小家伙翻了个身。周围的侍女们看着肉嘟嘟的小兽,也觉着轻松了许多。
“对了,还有一封信呢。”华服女子轻轻将上一封信压在腿上,伸手指向另一名侍女怀中捧着的信。
“这封信是中丞大人送来的。”侍女递信上前,如实答道。
“李大人?”华服女子接过信,眉头一蹙,却不见信有封口。
侍女倒退一步,低头道:“李大人说,这是一封空白的信。陛下给娘娘们写了信,娘娘如果想要回信,就写在这信上,封漆后送到宗正司就可以了。”
“嗯。”华服女子点点头,随后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侍女们躬身应道,随即退却。
“我们一起写吧。”待到侍女们散去,华服女子将空白的信展开,悠悠地说:“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看到妹妹回信,他也会很开心的。”
“谢谢姐姐。”身后女子笑了笑,扶着她转身面向石桌,“不过这信若是给皇后见了,只怕又要耍性子了。”
女子轻笑中入座。
“不可乱说。”华服女子嗔道,“陛下待我们都是一样的。”
对面的人轻笑不语。
“妹妹这些话以后可要少说些,最好是不说,皇后娘娘之于陛下是有大恩的。。”她语气平淡,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面颊如花雕的纹络底下仿佛透着一抹黑光。
“是。”对面女子愣了下,随即敛起笑颜。
…
二月前,风雪夜,中洲冀安州,牧马军骑本帐。
文启皇帝高坐于金帐的坐床上,红案上摊开一卷羊皮,半黑的信札叠在羊皮上。手边的铁槊寒芒一闪,是帐帘被人撩开,案上烛火摇曳欲坠,如鬼魅般覆映在枪尖上。
“何事?”帝王眉头微蹙,落笔被打断,心中自有不喜。
“陛下,徵军到了。”来人一袭白衣,却有尘土染上衣裾。
“嗯。”帝王轻应一声。
“在写信?”白衣的人笑问。
“看不见?”帝王反问。
“打完再写也不迟。”
“嗯?”帝王收笔侧于卷旁,饶有兴致道:“徵军来了谁?”
“您的故友。”
“故友吗……”帝王沉默片刻,手扶上枪杆,黑铁冰冷的触感堪比大寒天的凝霜。
白衣的人静候着。
“他们来了多少人?到哪里了?”帝王起身,信札随羊皮卷起,被轻轻收入袍间。
“五千轻骑,已过饶阳,看起来是想要逼我们决战了。”
“走吧,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帘起,两人出帐,帐外黑甲群立,漆黑如夜。
“陛下是给哪位娘娘写信?”白衣的人跟在后面,突然问道。
“你是乱猜的?”帝王好奇。
“陛下说要回家,那信当是给某位亲友所写。”白衣的人沉吟片刻,低声道:“在北都能让您亲笔信的人不多了,算来算去也就寥寥数位,可能让您如此费心的却只有一位……”
话音忽然止住,白衣的人似笑非笑。
“说下去。”帝王面无表情,却斜眼视之。
“淑妃娘娘。”
“爱卿不怕死吗?”帝王问白衣男子。
“怕啊。”白衣的人笑着说,“可陛下为这信已经愁好几个晚上了,眼下已入冬,战事吃紧,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帝王默默地盯着白衣的人,目光阴沉如水。
“另外……”白衣的人毫不理会冰冷的目光,继续说道:“臣随身携带之物中恰有一封送予情人之信,只不过良缘已逝,此信或将永封于箱匣之中。臣不愿心血白费,陛下若是需要,不妨借鉴一番?兴许能有些思路。”
帝王沉默,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直到黑马在两人面前长嘶。
上马,帝王俯视,而后策马,冷声留下一句话。
“打完这一仗,记得把你的信写完,亲自送来!”
言罢,尘烟如龙,骑军紧随其后,白衣的人笑而不语,行一礼送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