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问的结果,只能是不欢而散。雪秀深恨自己的轻率。
其实,从村里人一些零散的谈话里,她大概明白,养母的遭遇和“灰炉”差不多。
兰英的父母和陈家是远房亲戚。因为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才养下个儿子,就把老四送给陈家。
陈母年轻守寡,只生养了水根一个孩子。把兰英抱来,是要当童养媳的。成年后,兰英不愿意嫁水根,是被逼成的亲。
雪秀潜意识觉得,陈爸似乎做了对不起养母的事。因为每当养母哭诉“你们母子害了我一生”时,他的神情除了无奈,更多的是羞愧。
此时,太阳冲破了云霞,张着金灿灿的大脸,照得人麻酥酥的。清苦的草叶味,伴着新翻起的泥腥味,直钻人鼻翼。
不远处的柿子树上,鸟雀们正喳喳地飞闹着……
一堆杂草被锄头甩到了沟里,雪秀伸出脚掌,往草中间向上一挑,草根上的土豆粉似的,纷纷掉落。
突然,一只半大的青蛙跳出来,把雪秀的脚面当踏板,一蹦就没了影。冰凉的触感吓了雪秀一跳。
她看了眼左侧的陈文,又看向右前方的陈爸:浅灰色的衣衫,因汗湿紧贴后背,而脊柱分明。红光照着他精瘦的身体,像个发光的问号。
雪秀的心突然如针刺般生疼。相较于养母对自己的苛刻,让亲爱的陈爸伤心,她第一次深怨起养母来。
“唉哟——”
突如其来的呼痛声,惊得雪秀筛糠似的打了一个寒颤。她和陈文几乎同时奔上前去。
水根弯下了腰,双手捉住脚踝,“丝丝”地吸着气。原来,他不小心锄到了自己的脚面。雪秀看到闪着白光的锄尖上,正挂着鲜红的血。
她一把扯下头上的毛巾,覆在伤脚上,往下面打一个结。毛巾立即被印出一朵大“红花”。
当兄妹俩搀着水根到家时,兰英正从黎红家的方向回来。她原本板着脸不打算理睬他们,但印在地上的血刺激了她的目光。
于是,她快速上前来,扳起水根的脚看,脸上现出十分心疼的神色来。
陈文找来了云南白药,雪秀则端来了热水。兰英蹲下身为水根洗脚,阳光在她紧绷的脸上,耀出了红光,假装出来的冷酷迅速被融化。
“两只招子长额头上去了?眼看就要农忙,我看你是存心的——”
“不打紧,过两天就好了。”水根盯着妻子的脸,愧疚地憨笑着。
兰英直起身,水根正想攀她的手,她侧身一躲,水根“哎哟”一声疼,兰英的脸上立即一阵痉挛……
看此情景,雪秀先前对养母产生的怨恨,一丝不剩。她只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们之间哪怕没有爱情,至少有近四十年的亲情在。这份亲情比起爱情,可要牢固得多。
至于夫妻间的吵架,她想,应该就像洗碗时,无意被缺口挂了手,或是砍柴时被荆棘扎了,那样稀松平常吧。手上会有伤,会流血,也会自然愈合。
事实上,他们真不常吵。养母是个急性子的人,她掌控能力极强,而陈爸性情迟缓,为人大度。
平日里家中的大事小情,几乎全由着养母做主。一旦陈爸提出反对意见,那只能说明她的决定,已严重偏离方向。
那时,陈爸会提高嗓门外加坚定的语气,告诉养母自己的意见。然后,严肃地坐到房门口或是台阶上,鼓着腮帮吸着烟。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着女主人的威严,还是为着水根生硬的态度,总之,每当这种时候,养母就像地雷似的直接原地爆炸。
陈爸隐忍着不说话,养母却把他的隐忍当成是一种较量。最后,把只有她一个人的战争,升级到炮火轰鸣的地步。
战斗总是随着陈爸的离开而偃旗息鼓。奇怪的是,别看养母似乎每次都掌握着决胜权,到最后,她总还是会按照陈爸的说法行事。